祁复跟随顾启东日久,最是明白他的心思,此时见他面上如常,眼中却有血腥之气,心里猜到几分,正要向旁边的人做手势,下一秒便见顾启东瞄准日本人的脑袋就是一枪,轰隆一声血液四处飞溅,日本人倒地,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顾启东面无表情地将手枪塞回去,对正要上前来拖尸体的人说:
“把尸体摆在军营前,务必要让营里每个人都看到日本间谍的下场。”
尸体被拖出去,拖出一地的血渍,景象极其可怖,众人都是握枪杆子的人,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看顾启东的神情,心里难免惴惴,大营混进间谍,重要机密泄漏,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负责营中警戒的人必定也要受严惩。
顾启东扫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祁复身上,冷声说:
“刚下过令要加紧巡逻,就出了这样的事,负责警戒的人失职,按军法来,你不是直接负责丰台大营的,不必自己请罪。”
众人一听,都有些意外,顾启东一向治军颇严,平日出了这样的事,失职的人必定要当场处死,看他今天的样子,虽有发怒,却并不准备严惩,实在万幸。祁复却知顾启东是因为顾虑到目前北平形势紧张,正是用人之际,况且间谍入营,人人自危,仍以安抚为要。
想至此,便口中称是,随即默默收回顾云递过来的军帽佩枪,和众人垂手立于一旁听候命令。
“混进来的间谍不止一人,马上下去严查,务必要把可疑的人搜出来。”一顿,想到机密可能已经被送出营,他脸色更加冷硬,“马上全军警戒,密切注意边防的动静。北平戒严,杜绝日本人往来,在城里面搜,绝不能让军中机密落到东北日本人手里。”
众人不断称是,当下便各自行动起来,顾启东又补充一句:
“去查六铺坑闹事的日本人是哪天到北平,都和谁一起来的,这么多人涌进来,背后必定有人接应。北平公署那些混帐,混进了心怀不轨的人都不知道!我倒要看看是谁在里面放水捣鬼!”
命令一出,手下的人都急匆匆出去调查,祁复随顾启东在营内等消息,外面天色黧黑,命令要加紧巡逻的呼喝声不断,一队列兵从门外经过,整齐靴声里透着一点紧张的味道。也许到明天北平就是一片风声鹤唳的景象。
对日本人的一仗总是免不了的。顾启东看向外面暗沉的天空,似有兽影挣扎着要从一团黧黑中呼啸而出。
“少帅,”祁复倒杯热茶在旁边放下,“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合眼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不必了。”顾启东在办公桌后坐下,微微合上眼闭目养神。昨天晚上命案发生,他先到北军行辕再到丰台,处理这许多棘手的事情,竟不觉得时间已过。
他离开梅卿已经是昨天晚上的事了。顾启东脑子里浮现出当时的情景,混乱的部分都变得没有意义,只有她的眼泪在黑夜里寂静无声地落下。他睁开眼睛观察着自己的手,干燥无汗,那眼泪的痕迹早就消失。真像一场梦。
但昨天晚上确确实实不是梦。梅卿现在怎么样了呢?顾启东的眉峰紧蹙。
“少帅!”外面奔进来顾云的影子,“查到了!”
顾启东猝然起身,和祁复交换一个眼色,祁复肃着脸问:
“什么来路?”
“是从东北来的,半月前到的北平……”一顿,有些迟疑,“当时是以生意人的身份,借乘宋小姐的专车。”
顾启东的神色登时冷了下来,脸上线条硬如刀凿,祁复心中也明白过来,见顾启东抱臂来回踱了几趟,似在忖度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便试探着说了一句:
“少帅,这些人应该是和宋小姐有联系。”
顾启东走到桌边脚步一停,转过头来,目光犀利:
“马上派人去包围宋明美下榻的北平饭店。”
“已经暗中去探过了——宋小姐今天晚上在秘书长私邸做客,饭店房间里并没有人。”
祁复吃了一惊,宋明美颇具手腕,结交北平权贵也不是一天两天,只是碍于她东北宋氏的身份,大多数人都不便于和她明面上交往,只是私底下仰慕罢了,没想到这政府秘书长平日看着极其正派,竟也是宋明美的入幕之宾,而且这样毫不避嫌。
宋明美是有意挑今天晚上,向顾启东示威么?一旦机密落到她手里,就跟落到日本人手里没什么两样了。祁复一向沉稳的人,想到宋明美的奸诈,也不由觉得棘手。
旁边顾启东自听到最后一句话就再也没有出声,只是两手按在桌上沉思,神色极其冷凝。夜来风急,门是大开的,桌上的函件被吹得嗤拉作响。忽然一阵风来,门被吹得哐当一声,外面守卫跑进来敬个礼将门拉上。
祁复趁隙觎了眼外面的天空,心里没来由的一紧。看样子要变天了。
顾启东忽然站起身来一边拿起帽子,口中吩咐:
“备车,进城。”
“是……要去秘书长私邸么?”顾云追在他后面疾步出门。
顾启东一边往外走,声音顺着风阴沉沉传过来:
“去北平饭店,除了祁复和顾云,不用多余人跟着。”
第十一章
果然要变天,一路上风吹着电线杆上的标语呼拉拉响,巡逻的列兵一队队从眼前经过,因为开始实行宵禁的缘故,一路上竟没有几个人影。汽车无声无息驶入内城,哨卡的警卫小跑过来,一见车子上的标志,慌忙敬个礼放行。
从郊外丰台到北平饭店,路途颇远,沿途的灯光照进来,依稀可见车内几人都是阴沉脸色,尤其是顾启东,从上车之后便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只是默默吸烟,车窗上烟雾缭绕,空气有些呛人。
顾云终于按耐不住,回头来问:
“少帅,要不要我先去看看情况?秘书长那里的宴会结束得晚,说不准宋小姐什么时候回饭店。”
“不用。”顾启东打开车窗将烟扔出去,夜晚的风灌进来,烟雾顿消,他冷冷一笑,目光中透出几分阴鹜,“我相信宋明美一定会尽早赶回来。”
终于停下车来,周围黑幢幢的建筑中北平饭店灯火辉煌,衬着夜幕如一幅奇美的剪影。大堂人来人往,衣着暴露的洋女人夹杂着端庄贤淑的中国淑女,一掷千金的商界富豪和矜持稳重的政府权贵并行。黝黑的城墙圈住了一角反常的繁华。
一名扭着水蛇腰的红唇女人依偎着腆腹凸肚的老头从面前经过,暧昧的低笑声浸染了香水的浓艳。两名白衣黑裙的女学生远远绕道走,又不时回过头来或兴奋或鄙夷地看一眼。兴盛的北平饭店永远不缺各式各样的人来聚集。
顾启东身后跟着祁复顾云两人疾步穿过大堂,如夏日突遇寒流,前台侍者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冻结,立马反应过来之后,慌不迭将宋明美房间的钥匙送上,巴巴地看着三人旁若无人地往楼上客房而去。
宋明美的房间,典型的北平饭店风格,腥红地毯,落地大窗,房内布置却简洁,一眼就能看个大概,似乎也藏不住什么东西。顾启东利眸在周围扫过,行李全在,宋明美并没有要离开北平的打算,她倒稳得住。
祁复在旁边问:
“少帅,要不要搜?”
“文件若真落到宋明美手里,她不会光明正大摆在这里任人来搜。”顾启东随意找个地方坐下,“我就在这里等着她回来。”
祁复顾云两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说,只静静在旁边陪着等。
墙上的钟嘀嗒轻响,时间缓缓流走,已经到了深夜,顾启东抬头看眼钟表,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宋明美总是乐于吊人胃口。站起来踱几圈,窗外仍是连成一片的璀璨灯火,换成北平饭店之外的地方,人们早已经睡下。
梅卿现在在做什么呢?顾启东站在窗前,目光幽远。他想起这段日子来自己每天在阳台上看着梅卿的客房,她的灯总是很早就熄灭。梅卿似乎在很投入地过这一段平静无波的生活。太平静了,所以反常。顾启东脑子里浮现出梅卿那样笃定的样子——我在等你,等你放弃——他忽然心里一紧,慢慢双手握拳。
门外响起低低的笑语,还有女子高跟鞋的声音,顾启东立即回神,目光犀利地投向门口,祁复顾云两人机警,也不约而同往门外去,开门正见一脸盈盈笑意的宋明美,旁边伴着神情愉快的中年男子,两人一边说话走过来。
“秘书长,政府近来好像和南方很有交好的迹象,如果真能从此合流,那倒也算幸事……”
宋明美娇媚的声音不像在谈论国事,倒像是女子戏语。旁边男子模糊不清答了几句,见已经快到宋明美房间,只得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去。宋明美笑盈盈转过来,正要开门,却停住,顾云和祁复两人站在门口,房里灯亮着。
她笑容不改,慢慢走过来:
“怎么,两位今天来这里专门为找我么?真是荣幸。”
“你的荣幸可以放下待会再谈。”顾启东冷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随后是他阴沉的脸,“宋明美,你真是好本事。”
宋明美睁大美目,看着顾启东从里面出来,先是惊讶,不解,随后慢慢微笑起来,近乎柔情地看了他一阵,宋明美忽然转头对祁复顾云一笑:
“可否容我和少帅单独谈谈?”
祁复顾云看眼顾启东的眼色,默不作声退了出去,又关上门,只余昔日未婚夫妇的两人在房内。
宋明美放下手里的包,很快活地舒口气,对顾启东意味深长地笑笑:
“真好,只剩我们两个了。”
顾启东冷眼盯着她脸上千变万化的各种表情,唇边浮起一抹讽刺的笑容:
“不错,只有我跟你两个人,你可以把这套虚情假意收起来了。”
宋明美柳眉微蹙,幽怨地睇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只顾自散开头发,又去换拖鞋,待再转过身后,已经是一幅慵懒闲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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