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东西?曼娘不解,已进了屋子,果然见陈铭远撑了个小椅子,在那收拾东西,看见曼娘他们进来,放下手里的东西对睐姐儿道:“过来爹爹这里。让爹爹瞧瞧。二公主也着实太过分了,哪有这样下手的,我已递了折子,说剩下日子请假,好好陪陪你和孩子们。”
丈夫话里怒气冲冲,曼娘也没劝他,只是接手收拾着那些东西:“要走的话,你现在还经不起劳累呢。”陈铭远哼了一声:“一天赶四十里,慢慢走就是。”曼娘微微摇头,刚想说话门外已经传来说话声,接着一个声音响起:“看看,阿远,你果然怪我了。”
这个声音,曼娘惊讶起来,看见走进来的男子忙带着众人行礼:“参见陛下。”皇帝摆摆手,陈铭远依旧坐在那不动:“臣的腿脚还没稳当,不能起身,望陛下赎罪。”皇帝哈哈一笑就对曼娘道:“起来吧。我听的你的厨艺不错,不知今日能否领受一二。”用这样的称呼,这样的说话,曼娘明白皇帝是要和自己丈夫来次谈话,忙道:“妾的厨艺,不过能吃罢了,这就带着他们下去预备。”
曼娘起身,又给皇帝和陈铭远各自倒了杯茶这才带孩子们下去。皇帝接过茶,闻了闻道:“你和令祖一样,也喜欢喝龙井。这茶看来也是今年的新茶。”陈铭远嗯了声:“陛下在宫中喜喝碧螺春,这龙井想是不合口味,还是不喝了吧。”
皇帝把茶杯放下:“就知道你在怪我,子不教父之过,这件事确是我这当爹的不对,可你也不能因此就丢手,说走就走。”面前的人毕竟是皇帝,陈铭远也晓得分寸,叹气道:“陛下这话臣明白,可听到女儿受伤之时,臣才发现,纵是无边富贵,若妻儿都不能庇护住,又有多少意思?龙岩回来后,臣每日忙碌,已经记不得上回和儿女们一起用饭是什么时候。这才想着,借了这个由头请几日假,陪陪妻儿。陛下放心,当日在别庄之时说的话,臣从没忘,也不敢忘。”
皇帝和陈铭远,算得上是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十分明白对方,此时听到陈铭远这番话,皇帝的眉微微皱了皱才道:“我知道你不会忘,阿远,今日之事也让我明白,亏得乐儿是个女儿,以后长大出嫁,也不过是去磨驸马罢了。若是个儿子,那才叫……”
陈铭远已经打断皇帝的话:“陛下这话臣要驳一下,是个女儿,养成这样,嫁出去就是祸害别人一家。今日一语不合,哦,也可能是心里早有不满,就试图毁了别人容貌。等出嫁后呢,只怕公主府内,再不能有容貌俏丽的宫女?这也就罢了,总也要和婆家交往,那时若看见婆婆多疼了哪个媳妇,她以公主之尊,是否也要让婆家休妻,不能越过她的疼宠去?陛下休要觉得臣这话是危言耸听,历朝本朝,因公主跋扈,驸马叫苦不迭的从来不少。”
陈铭远一口气说完,觉得心里舒畅些,自己给自己倒杯茶喝了:“陛下,臣晓得,您朝政繁忙,这教养儿女的事,未免全交给后妃宫人。可妃子为博您的宠、宫人为听您的赞,一味逢迎的多了。皇家儿女,自然是不愁嫁娶,可这不愁嫁娶之外,总也要为您的臣子考虑一下。”
皇帝的眉没有松开,陈铭远伸手作势要拍皇帝的肩,猛然想起面前的人已不是当年一起读书的三皇子,把手缩回来:“陛下,臣这话可不是发牢骚,是正经话。儿女之事,在平常人家都是百年大计,更别提帝王之家,那更是关乎社稷江山的。”
皇帝已经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阿远,已经有多少时候,我们没有在一起这样好好地说过话了?”这个称呼,似乎能把他们拉回当年,但陈铭远晓得,这不过是种错觉,君臣是他们之间永远的鸿沟,之后才是昔日的情分。这些年来,陈铭远一直在这种边缘小心谨慎地走,昔日的少年们,都已回不到过去了。
此时听到皇帝这样说,陈铭远只淡淡一笑:“陛下朝政繁忙,后宫也要安抚,论起来,比臣要累的多。”皇帝点头,接着就道:“知我者,果然还是阿远你,又有几个能明白,做天子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可一旦沾过这样的权利,那就再也舍不得放开,群臣高呼万岁,无尽的美人都匍匐于下,手中握有苍生的感觉,实在太美妙。
看着皇帝的脸,年少时的事情,又出现在眼前,选了这条十分风光,也十分艰险的路的时候,两个人就已不是纯粹的友情了。陈铭远淡淡一笑:“臣也只能竭力辅佐陛下,让陛下做一个千古明君,不辜负先帝期望。”
这是当年,陈铭远从龙岩回来时,时任太子的皇帝召见陈铭远时,陈铭远说过的话。皇帝伸手拍一拍陈铭远的肩:“我们,是会站在这巅峰,看着世人的人的。阿远,儿女教养的事,我以后会多加留意,你的儿女以后进宫,都不会少一根头发丝的,别请假了。”
陈铭远笑一笑:“臣还是要请十日。”皇帝奇怪地看着他,陈铭远露出一口白牙:“臣也想趁这十日,多陪陪妻儿。听说离行宫不到五十里,有一地风景很美,臣想带了妻儿,往那里走走。”
☆、田庄
原来如此,皇帝摇头一笑:“你还是想陪陪你的妻儿;可你的病不是没有痊愈吗?”陈铭远也笑了:“正因为没有痊愈;所以才要去那风景很美的地方歇几日。齐王府在那也有个小庄子,我已经和表弟商量过;借他的庄子住几日,那几个孩子,陛下您不晓得;淘气起也够了。”
带了妻儿去一个小庄子,没有俗事打扰地住上几日;这种日子听起来实在太美妙;皇帝的眼不由微微眯起,这种日子;离自己太远了。皇后端庄贤良;妃子们各有各的好处,可少年时那种欢喜,已经离的很遥远。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宠爱金美人?”皇帝这话问的很奇怪,陈铭远的眉微微皱起,金美人在朝臣们心中,并没有什么好评价,出身低也就罢了,持宠生娇这种事也没少干,只是这总是后宫中事,只要金美人不为人求官,朝臣们也只私下议论罢了。
皇帝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追忆:“后宫的美人里,也只有她还不把朕当做皇帝看了。”所以皇帝纵容她,可这纵容也是有限的,或许等到有一日,金美人把皇帝当做皇帝看,这份宠爱也就烟消云散了。而这一日,或许会来的很快。
陈铭远了解地点头,人都会变的,这种变化由不得自己,最幸运的,该是妻子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能和她倾吐心事,而不是要把心事埋很深很深,无人能说。
曼娘掀起帘子走进来,笑着道:“晚饭已经好了,陛下是就在这屋用饭吗?”皇帝摆手:“既是来探阿远,陈家弟妹也就别这样客气,就摆在这里。”曼娘应是才让冬雪进来帮着收拾摆上饭菜,曼娘亲自在一边服侍,布筷放碗。
陈铭远接了曼娘递过来的碗对皇帝笑着道:“有孩子之后,曼娘每回吃饭都只顾着孩子们了,这样布设碗筷,送汤放饭的日子,我已许久没有过。今儿还是沾陛下的光,不但有曼娘亲自做的菜吃,还能得曼娘的服侍。”
曼娘啐丈夫一口:“话里话外把我说成母老虎了,得,明儿就给你置办几个侍妾,让她们服侍你用饭,让你红袖添香,免得说我不贤惠。”皇帝已经笑着道:“弟妹要真是这么贤惠的人,今儿阿远添的就不是一个义妹了。”
陈铭远摊开双手:“瞧,这回可不是我说的,是陛下金口。哎,娶了这么个妻子。”曼娘瞅他一眼:“你后悔了。”陈铭远急忙收敛起脸色:“不敢。”
皇帝已经笑得手里的筷子都握不住,曼娘给皇帝斟了杯酒:“这是自家做的桂花酿,也不知道谁塞在包袱里的,前儿翻出来,就被几个孩子以尝尝的名义喝了半瓶。”
皇帝嗅着杯中酒笑了:“我知道了,定是那几个孩子塞在包袱里的,不过这酒,的确香。好酒。”谈笑饮酒,这顿晚饭用了总有半个时辰,酒没多少,等皇帝离开这里回宫时候还对曼娘道:“下回你要再酿桂花酿,可要给我送两瓶来,不然我要罚阿远。”
曼娘笑着应是,陈铭远已经道:“不成不成,酿的太多,我媳妇会太辛苦,就一瓶,多一瓶都不成。”皇帝哈哈大笑,带了内侍回宫。送走皇帝,曼娘和陈铭远回到屋里,陈铭远才垂下眼,曼娘拍拍丈夫的肩,陈铭远握住妻子的手:“好在有十日的假呢,我们去齐王府在这附近的庄子住几日,那里我去过一回,虽没有温泉,庄里却养了牛羊鸡鸭,还可以带孩子们练练骑射,嗯,睐姐儿愿意的话,也可以教她学学骑射,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曼娘扶着丈夫坐下:“身子都还没好全,你就想着教他们骑射,等去了庄子上,老老实实的给我待着,什么教他们骑射的,想都别想。”窗外传来睐姐儿的声音:“娘,您就偏心。”声到人到,睐姐儿已经掀起帘子走进来:“我不会乱跑的,就要一匹很乖的马,跟着弟弟他们就好。”
曼娘捏捏女儿的脸:“别想的那么好,你就算学会了,又到哪里跑去,见谁家的闺秀骑马到处跑了?”睐姐儿的腮帮子嘟起,陈铭远最看不得女儿撒娇:“不学骑马可以,学学射箭总没什么,要万一遇到个什么坏人,也不需要等人救。”
睐姐儿在旁连连点头,曼娘狠狠瞪丈夫一眼:“你怎么从来不会说句好话,还遇到坏人,我们的女儿,是要在深闺里平安喜乐地长大,哪能遇到坏人。”睐姐儿的大眼转了又转,知道说服不了娘,等到了庄上,悄悄地去就是。想到这睐姐儿就没继续缠着曼娘要她答应,而是很体贴地要和她一起收拾东西准备去庄子上。
曼娘怎不晓得女儿心里在想什么,不过这场面上的话总要说,免得真答应她去学什么骑射,到时没学到,反让外人觉得,这陈家的千金,是个不娴雅的人。这做娘的,真是为儿女们操碎了心。
去庄里总要预备两日,曼娘在次日就遣人把黄莺送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