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乐却只是笑了笑,坐在了舱门连接处,右手握住操作杆摇了两下。
呼啸声中,MXT沉重的机械臂凛冽破空而下,似小山压顶一般,向施清海的头顶压了下去,那片阴影瞬间放大,然后不再变化。
恐怖巨大的枪管,在施清海面前几厘米处戛然而止。
施清海表情有些僵硬,叼着烟卷的嘴唇抖了抖,即便是生猛如他,也被这一幕震的有些心神微动。片刻后,他低下头点燃了唇间的烟卷,深吸一口后用手指掐着过滤嘴,对着上面大声吼道:“想把小爷吓垮,门都没有。”
数米高的空中,许乐坐在舱门边缘,穿着防滑军靴的两只脚在微风中轻轻弹踢,脸上尽是开心的笑容,那口整齐的白牙在没有温度的阳光下,显得那样刺眼,就如同一个心思干净简单的孩子。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那台白色MXT机甲的舱门也打开了,白玉兰一脚踩在坚固的舱门之上,从烟盒里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唇上,然后望着那边笑了笑。
两台机甲下方正在清理战场的联邦士兵们,此时也都兴奋地挤了过来,纷纷从怀里掏出香烟,然后满脸期盼地抬头望天。
看着这一幕,许乐的笑容瞬间消失,就像赫雷那样回身躲进了座舱,任凭舱外千呼万唤亦不肯再次冒头。
……
……
在此后的清剿作战中,许乐和施清海这一对许久未见的生死兄弟,终于有机会长时间并肩作战,那种与生俱来,阳光中隔铁门递烟而开端的默契,再次出现。
接受了联邦正规军校教育和青龙山特工培训的施公子,向联邦军官们展示了他优秀而骄傲的一面,无论是繁复的战术推演,还是具体的作战计划安排,他都能够轻而易举地通过小小的笔记本和电子地图上的专业网格线,给出最好的答案。
许乐则是率领着装备优良的部队,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地完成那些具体的作战任务,甚至往往战场相隔遥远时,他也能事先出现在施清海需要他出现的地方,执行力强悍到令人无话可说。
一个是新十七师的技术总监,又是赫雷团长尊敬的教官,对部队的指挥有相当大的发言权;一个是帕布尔总统和南水领袖共同挑选的联络官,青龙山部队的军事长官也极为重视他的意见。混编在一起的双方部队,因为这两个人的存在,渐渐习惯了一起战斗的感觉,在过去数十年间势不两立,染着彼此鲜血的政府军和反政府军,竟然配合的越来越熟练,而起始的那些敌意与冷漠,也在不知不觉中减少了很多。
“去年在基地里,有人提到过杜少卿师长是三一协会的会员,当时老板说他认识两名三一协会的家伙,一个在当秘书,一个……在坐牢。当时你们几个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老板是在说笑话。”
雪地火堆之旁,白玉兰轻声细语地身边的战友们说道:“当秘书的那个人,是在替七大家中某个家族主持具体事务,能够随意出入总统府的角色。而这位施公子就是其中坐牢的那个,现在你们总该相信了,他被特赦的那天,大熊你也在宪章广场上。”
“嗯。”熊临泉抱着枪械,摇头感慨说道:“够资格进入三一协会的家伙,果然了不得。他应该是和头儿一起被关进军事监狱的,有些小道消息说,当年麦德林议员在S2被刺杀,就是他和头儿一起干的……说实话,我现在最疑惑的是,他究竟从哪里搞到的这把ACW。”
“你就别想那把大枪了,听说是总统阁下特批的,你见过总统吗?”兰晓龙望着感慨中的熊临泉嘲讽说道。
“当然见过,上次陪头儿去官邸吃晚宴,总统专门到休息室看过我们,你忘了?”熊临泉恼怒地反驳道。
兰晓龙不理他,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枪打的比你准,近身战比老白猛,电控水平不比顾惜风差,甚至战地急救的本事都比东子还要生猛,开车还比刘佼厉害,在军校里的成绩比我还高。”
“我以前总觉得许乐这个家伙,就已经猛的有些离谱,像个妖怪,结果现在却忽然发现身边又多了一个全能怪物,如果这样的人再多几个,咱们还怎么混?”
兰晓龙难得没有尖酸刻薄,感慨说道:“这位小爷确实有资格当爷。”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失落的环节
施清海好酒,好好酒。
他偶尔会来一瓶文俊布兰迪宪藏三号,对于橡木珍珠红更是情有独钟,最爱却一直是琥珀色的青手烈酿,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联邦最昂贵奢侈的酒类。
许乐还是梨花大学小门房时,就很清楚他这个最大的癖好,曾经深切地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将联邦调查局发的工资和青龙山四科发的秘密经费,都花在了买酒上。
“不错,很够劲儿。”施清海拿起军用水壶灌了一口廉价的双蒸谷白,秀美的眉毛微微一挑,说道:“在这冰天雪地里,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酒了。说起来,联邦政府还真不是玩意儿,无论是后勤还是装备上,都搞这种差别待遇。”
“这是赫雷送过来的私藏,可不是国防部的标准配备。”坐在他身边的许乐摇头说道:“我本以为你现在的怨气会小很多。”
“可你无法否认这种差别的存在。”施清海眼神略显迷离,指着营地四周的装甲车嘲笑说道:“看看我们部队的装备,再看看你们的装备,像不像王子与乞丐间的差别。”
许乐默然无语,去年青龙山部队改编进入西林前线后,他亲眼见过很多事情,知道施清海说的并不是假话,可是不知为何,总忍不住想反驳或是解释两句。
因为施清海与张小萌的缘故,因为联邦中央电脑告诉他的那个事实——大叔就是青龙山的精神旗帜乔治卡林,许乐对青龙山里的人们,一向保有某种亲切的感觉,他理解欣赏同情这些人的努力,在菊花夜市里曾将这种亲切付诸实践,但又因为麦德林、南明秀这些人的存在,他内心深处又对青龙山保有一些警惕与不安。
“情况应该会逐渐好转,联邦要实现真正的大和解,总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到的事情。”他轻声说道。
施清海微讽说道:“我对联邦前途从来不像你这么乐观。那些陈腐的政客,那些世家,到现在还是恨不得青龙山的人全部死光。这次先遣团被伏击,一开始就只有你这蠢货带着两台机甲来当英雄、再次上演送死的戏码,政府军其他的部队却是按兵不动,你应该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许乐沉默思考片刻后说道:“我认为阴谋论没有必要,如果政府真的是想借帝国人的手,将青龙山的武装力量消磨干净,有更多直接的手法,而且我们师和铁七师最后还是赶了过来。”
“直接就意味着有把柄可抓。”施清海的目光穿过火堆,望向远方宁静的夜中雪原,说道:“那些人还是有些忌惮舆论的力量,而且我这个联络官看见的东西,总有渠道能够反应上去。”
“你是总统阁下亲自任命的联络官,既然想着反应上去,说明你对他还是信任的。联邦政府里,像帕布尔先生这样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你总该有些信心。”
“信心?联邦的体制早已变成七大家与政客们联姻的畸形产物,腐烂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帕布尔是这么多年来难得的一个另类,但他改变不了太多的事情。”
“我对政治不是很懂,但听过利孝通的解释,金融合算法是政府很厉害的一次出击,偏生这种动摇七大家根基的法案,居然能够在议会里通过。这说明总统先生并不是只会演讲的鼓动家,也是一位很有政治智慧与权术手段的实干家。而且你不要忘了,他与莫愁后山那位夫人是合作伙伴关系,有邰家在幕后的影响力,他能够做的事情可以更多一些。”
“问题是伙伴都是可以被抛弃的。现在军方和民众支持他,又处在与帝国战争的紧要关头,他才能够借着这种大势强行推行自己的改革,可你想过没有,如果联邦军方也被侵蚀,他能怎么办?”
施清海目光微垂,嘲弄之意十足说道:“至于所谓民意,更是世界上最容易被操弄的事情。上次总统大选,麦德林专案,那么多上街的学生,燃烧的标语和路障,你我二人难道还没有看清楚?”
许乐再次沉默无语。
两年前他们二人并肩杀入环山四州和平基金会大楼,如今在某些方面却有了很不一样的看法。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一个是联邦政府军最年轻的中校,一个是反政府军的优秀成员,身处的位置,看待事物的角度,总会有些不一样。
最关键的是,许乐总愿意往阳光灿烂的那方面去等待将来,而习惯潜于深海底下的施公子,骨子里则异常谨慎——就如同青龙山那位传奇情报领袖说的那样,最优秀的间谍,必然是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施清海看着身旁情绪低落的他,忽然大声笑道:“好在这不是一幕狗血流的电影,不然我们将来一定会变成两个因为理念不合而走上不同人生道路的军官兄弟,最后拔枪相对,虎目含泪,抠动扳机,痛不欲生,愚蠢异常,一塌糊涂……”
许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这是不是说明我们两个没有什么真正的信仰?”
“崇高行为的目的应该是人本身,如果为了达到目的,而把人当成这种手段,那么这种行为便无法称之为崇高。所谓信仰也是如此,但凡需要牺牲美好情感才能守护的信仰,没有也罢。自己可以牺牲,但情感涉及他人,则不能牺牲……”施清海回答道。
许乐若有所感,若有所思,若有所忆,说道:“差不多的话,我在临海铁塔上对张小萌说过,只是没有你第一句话总结的这么清晰。”
“这是乔治卡林的原话,我当年在S2接受特训的时候,最痛苦的就是背颂圣乔治语录。”施清海微笑着说道。
许乐笑了起来,心想大叔好像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展现过哲学家的一面。
他自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