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死的帝国人?他已经看过太多太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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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太阳向远方的地平线缓缓沉没,光线变得黯淡了很多,倾城军事监狱并没有如此时的首都那样下着寒冷的秋雨,靠墙坐在床上的许乐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任由暮色在他脸上出现消失,夜色笼罩大地,他一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沉默。
沉默啊沉默,没有在沉默中变态,他只是在漠然地回忆思考很多事情,有很多以前无法理解的事情渐渐在脑海中变成一条清晰的函数曲线,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根人生函数曲线起始端的变量为何,但曲线上的某些片段开始渐渐浮现出答案。
比如为什么整个联邦除了老李家的人,就只有自己能够学会帝国皇室的特殊能力,比如为什么那个游荡在星辰间的男人,居然会在东林一呆便是这么多年,而且如此凑巧地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要知道真实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小说中那样的奇遇,小概率事件必然有其内部的原因,富人的后代是富人,传奇的身边是传奇,白手起家,傻小子遇明师的故事,终究只能是故事。
那么自己会进入大叔的修理铺也是一个阴谋?不,他不愿意把那场少年与逃犯的巧遇和这些字眼联系起来。
不想了,不要再想了,许乐觉得自己很疲惫很累,只想沉沉睡去,然而却又无法入睡,因为这个难以承受的转变像无数只蚂蚁一般在身体内爬行,它们沉默而轻蔑地噬咬撕扯着鲜活的肌肉,喷吐着极具腐蚀性的酸液。
酸液一旦溅落滋滋作响,痛楚酸痒和灼烧般的感觉汇成一条笔直的线,火线在胸口处聚成一团,开始猛烈地燃烧,这团火烧的他实在难耐,不知来由地愤怒万分!
许乐终于动了,他从床上站了起来,紧紧抿着薄薄的嘴唇,单手举起沉重的囚床,猛地向对面雪白的墙壁砸去,似乎想要把那团极小的乌血和早已干枯的苍蝇尸体再次砸个粉碎!
啪的一声巨响,床架四分五裂,尘砾大作,门外传来特种兵严厉的呵斥,他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也没有感觉到,重重一拳,直接把囚房内唯一的小方桌轰成碎片。
轰!轰!轰!轰!
囚室内响起无数狂暴的声音,碎砾激射的到处都是,许乐这辈子第一次如此放肆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近乎疯狂地砸烂面前能够看到的所有东西,到最后甚至连坚硬的合金门上都出现了一道极恐怖的陷坑!
就在此时,他的余光落在窗口,隔着厚到视线有些变形的强化玻璃,看见深秋的夜空上那片闪烁的繁星。
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内心的那根永远坚强,今天第一次脆弱的神经,望着头顶灿烂的星空,他就这样安静了下来,缓缓走到窗前。
地上有包压瘪了的香烟和打火机,大概是李疯子走之前留下的,许乐拣起来点燃一根塞进嘴里,眯着眼睛望着窗外的夜空,轻轻说了声:“操你妈。”
第二百二十四章 囚房里的太子爷
三十七宪历以来,每个联邦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丑陋的帝国人,在他们眼里,这些左天星的残忍世敌,是没有开化的嗜杀野人,是在封闭落伍社会制度里挣扎的低等种族。
就像熊临泉在墨花星球上愤怒嘶吼所表露的真实情绪,在他看来狗日的帝国人根本不可能拥有值得称赞的品德。从十二岁时便开始在西林和帝国军人作战的李封,更是本能里认为帝国人没好人。
许乐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星空,想到自身离奇的身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这几年间他为联邦战斗和帝国厮杀,原来杀的竟然全部是自己的同族,原来自己居然是联邦人心目中的低等种族。
身披光辉,谨守自己的是非,他一直沉默而执拗地走在自以为正确的道路上,然而天上的白云还没有来得及变成苍狗,地上的桑田还没有被大海吞没,联邦英雄便骤然成了阶下囚,成为帝国人深埋在联邦里带毒的种子,这种强烈的反差,没有谁能轻松接受,拥有宇宙最粗神经的许乐,也仅仅能让自己不再疯癫,借窗外夜空强行平静。
那日在电话里,帕布尔总统责问他难道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他,在这一刻,他真的产生了这种感受,一个帝国的弃儿孤单站在联邦的囚房里,似乎整个宇宙都在缓慢地离他而去。
浓厚深沉像黑漆般的孤独感笼罩他的全身,他就这样安静地站在窗边,站了整整一夜,直到双月散去星辰落下,天边地平线现出柳木白。
席勒曾经有一句名言:即将来临的一天,比过去的一年更加悠长。这句话原本的意思是指未曾经历的将来,比过去的所有加起来都更美好和有价值。
但对于此时此刻的许乐来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哪怕他只剩下一天生命,也只能在愤怒痛苦煎熬挣扎和惘然中度过,而且将无比漫长。
新生的红日挣扎着跃出地平线,从侧方照耀在监狱的窗户上,许乐被骤然强烈的光线惊醒,下意识里眯了眯眼睛,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从东林逃亡后的这几年里,自己真正愉悦而平静的日子,竟是在左天星域那处贫民区的简陋小院中。
帝国人真的天生不是好人?其实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苏珊大妈和保罗是好人,5460冰川下那名帝国军官也是好人,那么,即便是帝国人又如何?关键是你是什么样的人。
飘忽掠过的思绪像一道亮光,瞬间在脑海里闪亮,然后消失,让许乐有些浑浑噩噩的头脑冷静了很多。
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拣起地面上一片锋利的金属碎片,朝向玻璃,揪起有些长的头发,缓慢而认真地割下,络络黑发随着碎片的割弄缓缓飘落在他的脚边。
玻璃窗上那张有些变形的脸还是那么的熟悉,只是被割短近乎平头的发型,显得长短不一格外凌乱,如同正在燃烧的野草。
……
……
囚房门无声滑开,面容苍白瘦削的邰之源走了进来,脚下踢到被许乐砸碎的床腿,他有些困难地移动着脚步,走到许乐身后,看了看四周狼籍不堪的景象,沉默片刻后直接坐到了地面,把手中的金属盒小心放下。
许乐转过头看着邰之源,平静打了个招呼。
“来了?”
“嗯,来了。”
邰之源仰着头望着他那头凌乱的短发,皱了皱眉头,很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其实两个人都清楚,在已经确定许乐是帝国种子的情况下,邰之源还来监狱探视,需要莫愁后山耗费多少资源,他昨夜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挣扎。
“坐吧。”
邰之源坐在地面招呼道,然后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既然那位帝国德林亲王殿下是你的叔伯,那么你极有可能是帝国真正的太子爷,可能真的是血统在起作用,难怪你从认识我开始,从来就不怎么尊重我这个假太子爷。”
“不要扯淡了。”许乐踢开地面的垃圾,直接坐了下来,说道:“我从来不信这些令人厌憎的血统论,我哪怕是个掏粪的,也没有理由按照你们想要的尊重方式尊重你。”
他紧接着跟了一句:“除了床上功夫比我好,你有哪里比得上我的?”
今天邰之源没有和他争论斗嘴,表情复杂地望着他,说道:“你真是令人吃惊,我本以为今天会看见一个满眼血丝的武疯子,结果出现在面前的……居然还是原来那个你。”
“不知道是该赞叹你本性纯良神经粗的像个桶,还是该嘲笑你就是个无知无觉无惧无畏的臭石头,只过了一晚上,你就接受了自己是帝国人的事实。”
邰之源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花了一夜时间,都还没能想明白这件事情。”
“生物对比是你看着的,我信任你,宪章电脑虽然……只是台冰冷的机械,但我想它也不会犯错。那么无论怎么想,帝国人的身份已经无法摆脱,那么除了接受还能有什么办法?”
“有道理。”
邰之源沉默片刻,取过金属盒打开,低头认真说道:“我会铭记你我之间的友情,将来我会告诉自己的后代,我最好的朋友是个帝国人。”
“我记得你应该是这个秋天结婚。”许乐问道。
邰之源微笑回答道:“推迟了。”
许乐沉默。
邰之源将金属盒推到许乐的面前,说道:“清粥配葱油饼,吃完后你安心上路,好好去死。”
许乐非常清醒冷静,整个联邦没有任何人会帮助自己,哪怕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这和背叛无关,和怯懦更加无关,只和联邦与帝国间绵延百年不死不休的种族仇恨有关。
最后的朋友送自己最后一程,去和地底下那位好朋友先行一聚,这并不是什么太痛苦的事,所以许乐接过清粥和葱油饼后,只是简单地说了声好。
如鲸鱼吸水般将盒中的清粥喝光,吃了三块葱油饼,微饱的许乐忽然望着邰之源说道:“最后这几天,我不想在囚房里吃饭,你能不能帮忙安排一下,让他们放我去大食堂吃饭?”
邰之源隐约从他的这句话里捕捉到什么信息,霍然抬起头来盯着他的双眼。许乐没有回避,平静而执着地回看着他,眼中只有求生的强烈渴望及对朋友最彻底的坦诚。
沉默了非常长的一段时间,邰之源面无表情轻声说道:“我试试。”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地尘埃
前皇朝曾经有一个词语,用来形容满腹刚烈,愿为友人跨越阵营限制甚至是整个世界敌视目光之人,那就是:敢于凭吊叛徒的刀客。
这是一句看上去非常普通寻常的形容,如果你认真品味,一定能从中琢磨出极浓郁的充满雄性激素的沉默强悍意味。
敢做叛徒的人不少,但敢在大局已定之时,去凭吊叛徒的人却极少,这往往意味着需要站在道德的对立面,而道德这种社会化生物的集体意志要求,从古至今都显得那样的强大而不可战胜,因为战胜它等于要战胜自己的内心。
许乐不是叛徒,现在的身份却比叛徒更不为联邦所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