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娅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用目光暗示幽冥。
幽冥往脚下一看,脸色瞬间苍白。
他们脚下的每一块浮冰下面,漆黑的水里,都有一双苍白而骨瘦如柴的手贴着浮冰的底部,向上用力地托举着,那些白森森的手臂上都是泛着淤青的血管和浮肿的皮肤,但是,漆黑的水面更深的地方,却看不到了,只能看得见这样一双手,托举着每一块浮冰,那么,那些每当踩到一块浮冰上时,水底传来的呜咽声,岂不是……
特蕾娅双手冰凉,她抬起头,望了望走廊尽头的白袍使者,目光里是颤抖的恐惧,她甚至觉得这里比【那个地方】还要恐怖……
走完了这段阴森的水面,特蕾娅和幽冥站在白袍使者面前,使者朝右边的那扇沉重的石门指了指,说:“进去吧,白银祭司在里面等你们。”
特蕾娅和幽冥朝里走,走了两步,特蕾娅回过头来,看着使者,使者的面容依然沉浸在一片看不清的黑暗中,“你们两个先进去,我还要等一个人。”
特蕾娅轻轻咬了咬嘴唇,伸手推开了沉重的石门。
“啪嗒,啪嗒……”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有规律的脚步声,白袍使者之前一直矗立在黑暗里,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塑一般,此刻,听见声音的他又恢复了活动。他抬起那双藏在黑暗里的眸子,看着走廊里走来的三个人。
脚步声其实只来自其中两个人。
其中一个的脚步非常优雅而克制,脚底镶嵌着金属和宝石的靴子撞击坚硬的石材地面时,也只发出一点点的声音,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个人的性格应该是非常理性而克制,同时也深不可测。
而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就非常清楚,甚至有些放肆了。他的步伐明显要快很多,呈现出一种锐利的冲劲儿。靴子敲击地面的声音,仿佛清晰的战鼓,充满了一种雄性的力量。
而走在最中间的那个人,却仿佛行走在空中一样,他那双白银镶边的靴子仿佛踩在云中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白袍使者把僵硬的身子轻轻朝前倾斜,他鞠躬致意,“您来了,一度王爵,吉尔伽美什。”他的声音依然低沉,但是明显听得出,冷冷的声音里,其实带着一种隐隐的恐惧之意。“我来为您解除这个水面的封印吧,这个水域已经被白银祭司用魂力布置过强力的攻击魂术……”
“不用啦!”白袍使者的话音被那个走路带着冲劲儿的年轻人打断,他抬起手一挥,两边墙壁内部突然爆破出“轰轰轰——”一连串巨响,坚硬的古老石壁上离水面一米高度的地方,整齐地冲出一根根方形石柱,力道万钧地插进对面的墙壁上,顷刻间,水面上就凌空架起了一座由无数根石柱组成的桥梁。下方的漆黑水面纹丝不动,翻滚着的幽光依然潜伏在水底。
“格兰仕,你刚学会使用【地元素】没多久,不要乱来,万一把这里搞塌了怎么办?”走在左边的年轻人,低声呵斥道。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稳重和克制。
“东赫,你能不能别这么每时每刻都教训我啊?正因为我刚刚学会地元素,所以不更应该让我多多练习么?而且,王爵还在这儿呢,我就算把房顶搞垮了,他抬抬手指头,不也就瞬间复原了么?”格兰仕挑了挑他漆黑锋利的眉毛,嘴角歪歪地露出一小寸白色的牙齿,坏笑地拉过中间那个气宇轩昂的人的胳膊,“你说是吧,王爵。”
“别的地方可以,”吉尔伽美什看着面前的男孩儿,宠爱的表情溢于言表,“你把这里给搞塌了,我也回天乏术。”
三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水面上方的一根一根横空的石柱上走过,走廊尽头的使者看着他们三个,心里无限惊讶。虽然他以前就听过吉尔伽美什的威名,甚至很多人都传说他是亚斯蓝历史上最巅峰的一个一度王爵,但是亲眼看见的时候,那种震撼难以言述。仿佛从天而降的天神般,笼罩在光芒里的三个人。
“请进左边的这间石室,白银祭司会在里面等你们。”使者低着头,朝左边的方向指了指,不再说话。他压抑着心里的恐惧,他难以相信,水源亚斯蓝帝国上的王爵和使徒,竟然能够自由地使用属于南方最神秘的那个国家,地源埃尔斯帝国的地元素。而且,从他们的对话里,可以知道,这个凭空建造出一排石头阶梯的年轻使徒,竟然是“刚刚学会使用地元素不久”,白衣使者偷偷抬起头,看着前方一整排整齐划一、工整笔直的石柱,没有精准的魂力控制,是不可能做到每一根石柱都同样粗细大小,同样横平竖直的。
他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深不可测的一度王爵和他的使徒们。
房间很大。光线很暗。
整间房间内没有任何的摆设,四壁上也没有任何的花纹装饰。六芒星形的穹顶高高耸起,往上会聚成一个尖顶。尖顶的正中是一颗巨大的水晶,此刻正散发着幽蓝色的光亮,正是房间内唯一的光源。
幽冥和特蕾娅站立在房间的中央,彼此都沉默着,特蕾娅双眼中翻滚的白色风暴一直没有停息,但是,以她这样出类拔萃的魂力感知天赋,也无法判断周围的状况。自从开始从心脏大殿往下走,越往深处,魂力翻涌就越强烈,到了这里的时候,周围的魂力已经汹涌错乱到难以分辨了,仿佛置身在海底旋涡的中心一样。
空气里轻轻“嗡——”的一声,正对他们俩的那面墙壁,突然变成了一整面透明的水晶质地,幽蓝色的光芒朝两人迎面射来,幽冥眯起眼睛,看见了水晶墙壁里的模糊人影。他和特蕾娅双双跪下低头。
“这次叫你们来,是有新的任务,需要你们去完成。”水晶里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高贵复杂的服饰,战斗的铠甲和精致的王冠,天神般精致的容貌——永远沉睡在水晶里的白银祭司。
特蕾娅抬起头,脸上带着敬畏的神色。“随时愿意为您效命。”
“你们应该知道你们两个人的身份吧?”白银祭司的声音在水晶深处,听起来遥远而又混浊,但是却有一种锐利而不可抗拒的神圣感,仿佛从天上降落头顶的神的低语。
“我们是侵蚀者。”特蕾娅低头,小声地回答。
“错了,”白银祭司双眼依然紧闭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应该说,你们曾经是侵蚀者。因为新一代的两位侵蚀者,已经诞生了,而你们的任务,就是前往你们曾经‘诞生’的地方,去迎接他们,让他们成为你们的使徒。”
“为什么……当初我们‘诞生’的时候,也是自己走出那个洞穴的,也没有任何王爵来让我们成为他的使徒啊?”特蕾娅低着头,疑惑地问道。
“因为他们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带着清晰的记忆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你们记得所有的事情,也记得所有的起源、因果和你们身上肩负的使命。但是这一代侵蚀者,他们在走出洞穴前的最后一刻,都会被洗清记忆,在看见洞穴外第一丝光线的时候,他们的脑海也如同外面的雪原一样,空白一片,回归原始。所以,需要你们去接应他们。等到适当的时机,再告诉他们,他们真正的身份和使命,也就是和你们一样的,侵蚀者。”
特蕾娅震惊地抬起头,这个时候,她才看清楚,水晶里的人影,只是孤单的一个,是三位祭司中的那位女祭司。她纤长的睫毛仿佛柔软的白色羽毛垂在闭紧的眼睑之上,她的面容低垂,笼罩着一层高贵的静谧。这和之前每一次出现都是“三位一体”状态的白银祭司不同。特蕾娅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谁规定白银祭司一定要三个一起出现一起消失的?但是,看着水晶里仿佛凝固的琥珀般、闭目沉睡的白银祭司,特蕾娅的呼吸急促起来:“为什么会洗去他们的记忆?这样他们岂不是失去作为侵蚀者的意义了?还是说,他们这一代的侵蚀者,不需要再肩负曾经属于我们的那种‘杀戮’的使命?”
“特蕾娅,作为一个王爵,你应该明白你的使命是执行每一个来自我们的任务,而不是一直询问‘为什么’,如果有必要,我们会告诉你们。但,这次,你们只需要去执行就可以了。找到新的侵蚀者,让他们成为你们两个的使徒。就这样。”
石室内的光线瞬间熄灭下去。刚刚还仿佛幽蓝色海底般的波光涟影,瞬间又只剩下头顶幽幽的一颗孤星般的光源。
特蕾娅依然陷在震惊的情绪里,直到幽冥有力的小臂将她从地上托起,她才回过神来,她望向幽冥,第一次,她在他的眼里看见了恐惧和沉默。曾经的他,眼里只有不羁,只有杀戮,只有见神杀神、遇佛杀佛的乖戾,而现在,他的眼里漆黑一片,颤抖着零星的碎光。
幽暗的光线里,三个穿着几乎一模一样战袍的人站立在石室的中央,他们都静默地肃立着,除了格兰仕偶尔把身体的重心从左脚挪到右脚。吉尔伽美什和东赫垂着双手,目光静静地投向前方石壁,就连顽劣的格兰仕,此刻也被空气里弥漫着的一种庄严而敬畏的气氛所感染,不敢造次。
“嗡——”的一声弦音,石室内蓝光爆射,前方石壁突然幻化成一片波光潋滟的幽蓝大海,黑褐色的岩石迅速裂变为整面巨大的剔透水晶,三个人恭敬地跪下来,一个人影从蓝色光芒里浮现出来。他的面容如同神祇,眉弓高高耸起,眼窝深陷,白银铸造的精致王冠锁在他的额头上,他低垂着双眼,无法看清他的眸子。
“吉尔伽美什,以及地、海二使,此次召集你们来这的原因,是告诉你们,天之使徒的人选已经找到,请尽快前往,将其带回心脏,进行赐印。”
“好的,尊贵的白银祭司。这一次,使徒出现的地方是在哪儿?”吉尔伽美什低着头,礼貌但平静地询问道。
“东方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