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为主对目标进行攻击,你们行动组负责掩护。我讲清楚了吗?”
徐金戈简短地回答:“清楚了,我马上着手执行。”
文三儿在沙滩碰见了罗教授,他隔着老远就打着招呼兴奋地迎上去,罗教授刚从红楼里出来,他本来想步行回家,可一见文三儿那副无限期待的样子,便生了恻隐之心,于是坐上文三儿的车,吩咐去珠市口,他的老朋友杨易臣家里出了事,罗教授尽管帮不上忙,但至少应该去看看。
如果倒退三十年,罗云轩也是个壮怀激烈,探索救国救民之道的热血青年,那时他经常和同道人辩论,他的朋友中有人主张富国强兵,有人主张实业救国,而罗云轩坚持教育救国、知识救国的主张,他认为中国之所以落后在于国民的愚昧,最好的办法是用道德和知识去拯救国民的灵魂,因此一切要从教育入手。不过最近一些日子,罗云轩在理论上陷入困境,教育救国的理论一遇到蛮横的、武装到牙齿的侵略者就屁事不顶了,没人和你讲理,除非你也有实力把侵略者赶走,否则你只好当顺民。看来自己的理论还是有些漏洞,没有考虑到强盗介入的因素,如此说来,当年主张富国强兵的朋友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昨天罗云轩路过日本兵的哨卡,那些野蛮的日本兵要求每一个过哨卡的中国人向他们鞠躬,否则就会遭到毒打和杀戮,罗云轩迫不得已也鞠了躬,但心里却像是吃了苍蝇,那种强烈的屈辱感久久地折磨着他,唉,在刺刀面前,一介书生显得是那样无用,无能。
罗教授一路上和文三儿聊起来,考虑到文三儿的理解能力,他尽量用比较通俗的语言告诉文三儿,说咱中国在历史上曾多次被异族人统治过,时间比较长的有两次,一次是蒙古人,一次是满族人,咱们汉人吃了不少苦头,不过后来这些异族人都被咱们同化了。相比之下,这次日本人来是最糟糕的,这些日本人非常坏,他们坏得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他们的目的是要把我们亡国灭种,文三儿呀,当亡国奴的滋味不好受啊。
文三儿很不以为然,他认为谁来了都一样,草民总得有人管着,以前是皇上,后来是北洋政府,再后来是国民政府。以文三儿的个人经验来看,国民政府在的时候,他拉散座儿一天最少能挣三毛钱,合六十九个大铜子儿,那时一碗馄饨五个大子儿,三个麻酱烧饼六个大子儿,加起来十一个大子儿,合法币才五分钱,五分钱就能凑合一顿饭,每天除了吃还能节余个一毛多钱,这还是最挣不着钱的时候,要是运气好,赶上拉包月,吃住都在主人家,那就挣得多了,主人赴饭局,按惯例要给车夫两毛的车饭钱。就说陈掌柜吧,他是个交游广泛的人,每天晚上不是有饭局就是去朋友家打麻将,这样的额外收入加上工钱,文三儿每月就能有二十多块钱的收入,做个车夫,这已经是神仙过的日子了。文三儿认为,他根本就不在乎谁来管理老百姓,满族人也好,中国人也好,日本人也好,谁来了也得让他拉车挣钱,换句话说,要是日本人来了以后,文三儿的收入比以前增加了,那他倒是情愿当亡国奴。
罗教授听了文三儿的话,痛楚地摇摇头,说了一句文三儿听不懂的话:“唉!中国人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我们还有希望吗……”
“罗先生,您说的这些文绉绉的话我听不懂,我是一臭拉车的,没上过学,不认字,国家大事犯不上咱操心,咱就是每天仨饱一个倒,吃饱饭咱就不认大铁勺……”
罗教授冷冷地说:“问题就在这儿,你以为当了亡国奴就能吃饱饭?做了顺民就能有好日子过?这是做梦,你看吧,咱北平人的苦日子这才刚刚开始,你马上就会尝到当亡国奴的滋味了。”罗教授说完这些话就闭上了眼睛,不再搭理文三儿了。
文三儿琢磨着罗教授的话,心里暗暗好笑,这老头儿是个好人,又有学问,就是太酸,但凡文人都有那么股酸气。就算你不喜欢日本人,那又怎么样?29军够凶的吧,照样也没挡住日本人,你一个文人能怎么样?你得认头,爱谁来谁来,国家的事犯得上老百姓操心吗?谁来了也得把日子过下去。
北平的南城历来有“梨园之乡”的美称,因前门外一带商号集中,随之而来的旅店、戏园子等服务娱乐设施也相继开业,当初徽班进京时就住在这一地区,昆班和梆子班及后来形成的京城也相继在这一带演出、居住,虽经几度乔迁,但终未离开南城前门外一带,加之梨园界相互结亲,构成家族,二百年来居住着数以百计的梨园世家。
武生名角儿杨易臣的寓所位于煤市街南口内的大马神庙11号,院子坐落在胡同路南的一个宽巷内尽头处,宅第大门朝东,分南北两院,南院住着杨易臣的母亲杨刘氏;北院为杨易臣一家居住。文三儿把洋车停在院门外,扶罗教授下了车,杨家的佣人王妈一见罗教授便赶紧进院去向主人通报,罗教授和杨易臣是老朋友,此处他常来常往,熟悉得很,便不等主人迎接,径直走进院子,文三儿替罗教授拎着点心匣子跟在后面。
杨易臣的院子不大,南墙上满是“爬山虎”,整面墙呈墨绿色,植物吸收了大量的阳光,给院子里带来一丝凉爽。院子中间是藤萝架,绿荫下放着藤椅和茶几,旁边放着养金鱼、荷花、绿毛龟的几个大缸,花坛里种有干枝梅,还有盆菊,藤萝架上挂着蝈蝈笼、盛蟋蟀的葫芦,院子里的横竿上挂着几个鸟儿笼子,笼中有百灵、黄鸟儿、红子等品种的鸟儿,据说这些花鸟虫鱼都是杨易臣用来观察以提高艺术修养的。
杨易臣的女儿杨秋萍先迎了出来,很有礼貌地向罗教授问好:“罗伯伯好,我爸爸正在换衣服,马上就来。”
罗教授问:“秋萍啊,好久没见了,你也上大学了吧?”
“罗伯伯,看您这记性,我去年就考上燕京大学了,暑假结束该上二年级了,您还向我祝贺过。”
“对对对,我才想起来,看我这记性,我家梦云也是去年考上燕大的,你们是同学嘛。”
杨易臣匆忙从北房中迎出来,冲罗教授抱拳道:“罗先生,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罗教授还礼道:“杨老板客气了,近来身体可好?”
“身体倒无大碍,就是心里憋气,来,请坐,藤萝架下凉快。”杨易臣招呼着,两人分别落座,杨秋萍叫佣人送上冰镇的酸梅汤后便返回自己房间。
文三儿坐在鱼缸旁的阴凉下一边喝酸梅汤一边东张西望,他是第一次来杨家,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很新鲜。算起来文三儿也是杨老板的铁杆戏迷,三年前他拉包月时随东家进过广和戏园,听过“蹭戏”。
广和戏园分两层,戏台三面都有座位,楼下正面叫“池座”,楼下戏台两侧叫“两厢”,两厢后面靠墙处备有高木凳,俗称“大墙”。“池座”后面是“军警弹压席”,这是为维持戏园内治安而设置的,军警人员不但白看戏,还有茶点伺候。像文三儿这类看“蹭戏”的人一般都上了“大墙”,这里看戏角度不太好,只能看角儿的侧面。那天的大轴戏是《长坂坡》,杨易臣演赵云,东家在池座前排落座儿,一边喝茶嗑瓜子一边拍桌子叫好,文三儿在“大墙”上拧着脖子看,不一会脖子就“落了枕”,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文三儿的兴致。
那天杨易臣一出场就得了个满堂彩,看戏的观众自不必说了,就连戏园里拎开水壶、甩手巾把的伙计们都忘了工作,站在过道儿上大声叫起好来,整个戏园子都沸腾起来,就像开了锅……文三儿的嗓子都喊哑了,一不留神竟从“大墙”上栽下去,把脑袋磕出个大紫包……
杨易臣的扮相实在是迷人,他饰演的赵云器宇轩昂,极富大将风度,台步一走竟是满台生辉,台下有钱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疯了,甭管多贵重的戒指项链,摘下来就往台上扔,恨不得把自己也变成什么物件扔上台去,最好直接扔进杨老板的怀里……杨易臣难怪有“活赵云”之美称,果然是名不虚传。文三儿这辈子没佩服过什么人,但看完《长坂坡》后,对杨易臣崇拜得五体投地,他到处托人打听,杨老板家缺不缺拉包月的?要是能给杨老板拉包月,只需管吃管住,文三儿宁可不要工钱,能天天听杨老板的戏,少活十年都成。
杨易臣成名于十年前,那年他应天津会芳园经理赵宝光的邀请赴津门演出,头天演勾脸戏《铁笼山》,次日是短打戏《恶虎村》,第三天演长靠戏《长坂坡》,三天下来轰动津沽,一炮而红,赵宝光经理死活不让走了,非要加演一场,杨易臣见盛情难却,只得又加了一场《艳阳楼》,这下子让津门戏迷都进入了一种疯狂状态,《艳阳楼》中高登下场时的一句叫板“闪开了”,成了戏迷们乐此不疲的吼叫,次日天津卫全城都是一片“闪开了”的叫板声,就连饭馆跑堂的上菜,人力车夫在闹市拉车也大吼一声“闪开了”,可见杨易臣的戏深入人心,从此杨易臣名震平津。
杨易臣的拿手戏很多,其代表作《挑滑车》、《金沙滩》、《金锁阵》、《连环套》等,可谓昆乱不挡,长靠短打无一不精,俊扮戏清秀英俊,勾脸戏豪放雄伟,唱、念、做、打纯熟隽永,栩栩如生,平津两地戏迷无不趋之若鹜。
杨易臣和小报记者陆中庸有过来往,当年陆中庸也是杨易臣的戏迷,并主动写过几篇戏评登在《京城晚报》的娱乐版上,杨易臣为了表示感谢,还特地请陆中庸去丰泽园吃过饭,过后陆中庸回请杨易臣到东来顺吃涮羊肉,一来二去,两人混得很熟,也算是朋友了。谁知北平沦陷后,朋友成了仇人,陆中庸和日本人接上关系,出任北平地方维持会副会长,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三天以前,陆中庸来访,说是为了迎接大日本皇军进驻北平,由北平地方维持会、亲日团体“新民会”出面,组织一场堂会,想请杨老板出演拿手戏《铁笼山》,杨易臣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