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儿慌忙站了起来,惊恐地望着徐金戈,他实在闹不清这个人为什么发火。
徐金戈的口气缓和了些:“兄弟,咱是个爷们儿,是爷们儿就该有点儿血性,膝盖不能打软,尤其是对日本人,就是死也得站着死,不能丢了咱中国爷们儿的脸。不错,刚才我过关卡时也向日本人鞠躬了,可我不白给,往后他们得用命来还。兄弟,你叫什么?”
“大哥,我叫文三儿。”
“好吧文三儿,咱们后会有期。”
“大哥,您怎么称呼?”
“你就叫我老徐吧,文三儿,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膝盖不能软,再见!”徐金戈转眼就消失在人流中。
陆中庸和很多文人一样,有着夜里不睡,早上不起的习惯。当小报记者时,不需要到报社坐班,只要按时交稿就行,因此他养成了上午睡懒觉的习性,这习性很怪,必须要自然醒,一旦有人叫醒他,便一天都没精神。
陆中庸进入新民会并没有人强迫,是他自己争取来的,新民会是北平沦陷初期,由日本占领军策划成立的亲日组织,这个组织吸收成员也是有规矩的,最好是社会名流,名气越大越好,本来以陆中庸战前的身份加入新民会并出任副会长是不可能的,一个小报记者无论如何不能算做“名流”,但陆中庸有自己的办法,他知道,若指望同是中国人的新民会核心层接纳他无异于与虎谋皮,国人内斗的传统在新民会里表现得尤为激烈,连当汉奸都要争出个高低来,会长王克敏和几个副会长之间谁也不服谁,都把战前的身份亮出来加以比较,争论着谁的身份更为尊贵,经常吵得不可开交。新民会成立之初,谁也没想起来请陆中庸出山,这使他很有些失落感,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并不奇怪,谁会把一个有本事、有才华,甚至有可能取代自己的人放在身边?新民会的那些骨干成员当然懂得这些,陆中庸认为这是可以理解的,换了自己也一样,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问题是,好事是需要自己去努力的,被动地听凭命运的安排,这不是陆中庸的风格,他要主动出击,与其和奴才商量不如直接去找主子,主子倒是往往比较好说话。他直接找到日本驻华北派遣军联络部部长喜多诚一毛遂自荐,理由是新民会的几个负责人中还缺个擅长宣传工作的干部,那些成员或是商人,或是旧官僚,唯独缺个笔杆子,况且他对“中日亲善”有着独特的理解,新民会如果对陆中庸这样的人才都视而不见的话,那是新民会的巨大损失。
喜多诚一琢磨了一会儿,觉得陆中庸的话有几分道理,新民会刚刚成立,宣传工作的确很重要,再多安排一个副会长的职务也无所谓,反正上峰也没有规定新民会的具体编制,于是陆中庸便如愿以偿地成了副会长。
陆中庸发迹后在西四劈柴胡同买了个四合院,也雇了管家和佣人,日子是好过多了,一开始他还不大习惯,长这么大还没让人伺候过,有时佣人给他端茶,他还下意识地说句“您受累”一类的客气话,倒把佣人吓了一跳,其实陆中庸并不是真过意不去,而是小人物当久了产生的惯性。
昨天晚上他和几个朋友去鸿宾楼吃饭,陆中庸喝高了,被送回家时已不省人事,今天起床时他还感到头重脚轻,太阳穴隐隐作痛。管家进来通报,说有位姓杨的小姐登门求见,说是杨易臣的女儿。陆中庸吩咐管家,请客人在客厅里等候。
他更衣时心情很愉快,既然杨易臣的女儿上门求见,那肯定是杨易臣同意演出了,这就对了,日本人未必在乎杨易臣唱一两出戏,人家要的是你合作的态度。平心而论,陆中庸最烦的就是杨易臣所谓的“气节”,你一个戏子,吃的就是开口饭,给谁唱戏都是唱,干吗要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你是史可法还是文天祥?你若是自比忠臣,那我和新民会成什么了?其实陆中庸也没想把杨易臣怎么样,以杨易臣的母亲做人质的主意虽然是他出的,但这不过是给杨易臣施加点儿压力而已,只要杨易臣同意演出,谁也不会把老太太怎么样,陆中庸认为自己还是很够朋友的。
陆中庸走进客厅时,坐在沙发上等候的杨秋萍马上站起来,很有礼貌地向他鞠躬:“陆伯伯,您好!”
陆中庸满面笑容地将杨秋萍按坐在沙发上:“秋萍啊,你坐,你坐,让陆伯伯好好看看,真是长成大姑娘了,越长越漂亮,听说你考上燕京大学了?”
“去年考上的,现在是二年级了。”
“有出息,有出息啊,将来准比你爸有出息,秋萍啊,你来找我有事吗?”
杨秋萍似乎很拘谨,吞吞吐吐地说:“陆伯伯,我……我是为我爸的事来的……”
“哦,你爸想通了没有?其实这完全是件小事,你爸这个人哪,就是一根筋,艺术是不分国界的,这和是否爱国没有关系,你说是不是?”
“陆伯伯,我只想问问您,是不是只要您说一句话,我奶奶就能回家?”
陆中庸笑了笑,口气有些自得:“这应该没有问题,大侄女,不瞒你说,你陆伯伯在日本人那里还是有些面子的,不过,你爸爸也不能由着性子来,他若是不答应演出,我在日本人那里也实在不好交代,所以嘛,咱们还得劝劝你爸,爱国不爱国的先放在一边,权当是给我陆某一个面子,只要他同意演出,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杨秋萍恳求道:“这恐怕不行,我爸的主我做不了,我只要奶奶回家,陆伯伯,这个忙您一定要帮,您刚才说了,这件事您能做主的。”
陆中庸摇摇头说:“大侄女,你这就让我为难了,你爸爸不合作,我和日本人没法开口啊。”
“我求您了,请您帮帮我……”
“不行,我说大侄女,真的不行,这件事没有商量。”
“陆伯伯,您真的不管吗?”杨秋萍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冷光。
陆中庸没注意杨秋萍脸色的变化,他自顾自地说:“秋萍,我们得承认现实,现在北平是日本人的天下,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总是事实吧,你爸爸……唉,说句不好听的,叫不识时务……”陆中庸突然不吭声了,他发现一支手枪正顶在自己脑门上,他的冷汗一下子顺着脑门流了下来:“大侄女,你这是干什么?快把枪收起来……”
杨秋萍的食指紧紧地扣着手枪扳机,子弹随时有出膛的可能,她冷冷地将枪口在陆中庸脑门上晃动了一下道:“姓陆的,你给我听好了,我今天不是来求你的,只是想考查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死心塌地为日本人服务,看来你真是个汉奸。”
“秋萍啊,你先把枪收起来,有事好商量嘛。”
“陆中庸,我没时间听你闲扯,今天我不杀你,条件是必须放我奶奶回家,不然你就活不过今天夜里。”
“秋萍,这样干不行……你就不怕日本人抓你?”
“这我不担心,只要我有什么不测,自然有人来取你的狗命,你以为我会是一个人吗?”
“秋萍,要是我不合作呢,你能把我怎么样?”陆中庸软中带硬地试探道,他不大相信这个姑娘真敢开枪。
杨秋萍干脆地回答:“那我现在就打死你,你考虑一下,我数到三就开枪,一……”
“别别别……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马上去宪兵队找黑田中佐,你千万别开枪……”陆中庸的意志终于崩溃了。
杨秋萍垂下枪口:“你要记好两件事,第一,我奶奶今天晚上10点之前必须回家;第二,今后我和我的家人如有什么麻烦,那就是你告发的,我们会让你的脑袋开花,明白吗?”
“明白,明白,一切照你说的办……大侄女,我能问问你们是哪条道儿上的人吗?”
“闭嘴!照我说的办。”
注释:①旧时妓院里为妓女服务的男性杂役,京城人鄙称为“大茶壶”,属于侮辱性称呼。此类人社会地位极为低下,甚至不如乞丐,一旦从事此行,连子女都抬不起头来。
第七章文三儿自从“聚宝阁”倒闭后,陈掌柜家是住不成了,他只好回“同和”车行去睡大通铺,也拉起了散座儿,他可是有日子没吃这份苦了,干这活儿你得拉着车满大街转,有时为抢生意还免不了和同行打一架。一天下来没挣着钱也得交车行老板车份儿钱,想赊着连门儿也没有。“同和”车行位于南城南横街的黑窑厂,老板孙金发早年是天津卫“混混儿”,不是土生土长的北平人。
天津卫的“混混儿”是有了名的,和北平的流氓地痞、泼皮无赖不是一个路数。北平的黑道儿人物之间进行火并往往搞得轰轰烈烈,要么双方约好个场子,一般都是人迹罕至的角落,比如北海夹道、天坛的南墙根儿等地。这种火并有点儿像古代打仗,双方人马各占一边,各出一员大将“单挑”,是比试拳脚还是动刀子玩命全凭事先的约定,双方都会遵守规则,这和欧洲中世纪的决斗颇为相像。当然,也有打群架的时候,双方数十人各执器械一拥而上,真刀真枪真往死里招呼,打死个一两口子是常有的事,当一方“认栽”了,另一方则表现出一种难得的大度,主动出钱给死伤者以抚恤,双方握手言和,从此败的一方不再“乍刺儿”,胜的一方也绝不挟胜欺负人。
天津卫的“混混儿”可不是这样,他们也是有帮有派,同样也是打架不要命,但表现形式比较独特,这和天津卫的民风有关,为此史书有明载,方志有专述。
明《天津整饬副使毛公德政去思碑》上说,天津三卫(按明代分天津卫、天津左卫、天津右卫)“风俗不甚纯一,心性少淳朴,官不读书,皆武流;且万灶沿河(南运河而居)日以戈矛乡矢为事”。足见舞刀弄枪,渊源有自。天津且为水陆码头、商业城市,接官迎差,负贩走卒,互相割据,各霸一方。同时,“有等市井无赖游民,同居伙食,称为锅伙。自谓混混,又名混星子”。他们“把持行市,扰害商民,结党成群,借端肇衅”。讲打讲闹的风气,从天津城市发展最快的清代乾隆末年到光绪初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