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了乾元殿,芸烟忙打水给如歆梳洗了,她看着镜子里的如歆,轻声道,“太后跟您说了什么,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如歆用篦子轻轻篦着头发,“她没说什么,是我自己多想了。”
芸烟轻声笑着,“您是最不会多想的人了,今晚上好好歇歇,见过太后,咱们什么时候回去也就行了。”
如歆怔了半晌,“回去?”
芸烟转身铺着被子,“可不就回去吗?齐国可比这里让人舒心多了。”
如歆并不答话,芸烟将屋里的大灯吹熄了,只留下床头的一盏小灯。就算自己回了去,诚如太后所言,今后谁又能保证给她什么。
夜间睡的并不好,如歆一早就醒来。收拾妥当后就去了延禧宫瞧林钰儿,宫里的甬道还是那样的长,像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来往宫人见了如歆施礼,可待如歆走远后,无一不是窃窃私语,将这位荣光满身的齐王妃昔年在宫里的一应传闻都说开了来。
芸烟不由得皱了眉,如歆直视着前方轻声道,“旁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并不干咱们什么事。”
芸烟低低应了声事,虚扶着如歆到了延禧宫门口,却看见宫门旁墙上的朱漆早已落得斑驳,推门进去后是满院的枯黄,厢房上糊着的明纸有的都已破碎。如歆叹了一声,“好歹是个嫔位,连这点面子工夫都不肯做了么?”
待进了正堂,方从里间走出来个宫人,细看后忙行礼,“是齐王妃,咱们娘娘老早就听说太后要召您回来,您真的回来了。”
如歆忙扶起她,“丰儿,顺嫔怎么样了?”
丰儿擦了擦眼角,“娘娘不过是挨着日子罢了。”
如歆冷眼看向丰儿,穿着的衣服料子还是前几年时兴的,如今宫里少见有人人穿这个了,“内务府再怎么拜高踩低,也该让面子上过得去才是,这个样子哪里是个嫔妃的宫殿。”说罢进了里间,里头林钰儿在床上躺着,看见如歆进来脸上带着笑意。如歆见她面色早不如从前,一片蜡黄,鼻子一酸就流了泪。
林钰儿见她哭了,也是伤心。如歆见了这样,忙拿帕子给她擦着泪。盖着的被子虽显得破旧,可毕竟还是干净的,如歆也知道是丰儿用心伺候了。林钰儿盘着一个斜髻,更显脸上消瘦。
如歆强笑道:“素日里隔得远,也见不着。如今可以见着了,怎么就对着哭了呢。”
林钰儿也是笑,可总不说一句话。如歆道,“姐姐别总是笑,好歹说句话呀。”
丰儿在一旁忍着哭声,“王妃,娘娘已经说不出话了。去年冬天,娘娘伤了风,皇后娘娘暗地里吩咐了太医院不得给娘娘医治。可当时娘娘发了烧,皇上素日又是个不在乎后宫的,奴婢就将娘娘的一些体己首饰托人带出去换了钱,这才请了个太医。可谁知道服了两服药,娘娘的烧是退下了,可嗓子却坏了,发不出声来。再去找那太医,太医说是不知道娘娘气血上涌的病症,方子里有药是和那病有冲撞的,所以这嗓子就不好了。”
如歆一惊,转头看向林钰儿,她只冲着她笑,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如歆颤声道:“姐姐,这宫中都没有一个人管一管吗?”
丰儿在一旁垂泪,“娘娘这还算是好的,好歹是将命保住了。去岁初来的静贵人,皇上略宠了些,后头更兼有了身孕,皇后娘娘就寻了个由头,罚静贵人在浣衣局做活,然后就小产了。皇上因着这件事着实恼了皇后,罚皇后禁足,第二日静贵人就悬梁自尽了。”
如歆紧紧抓了林钰儿的手,她从未想过,自己走后林钰儿就在这样险恶的环境里生活,苟延残喘。林钰儿张了口,却只能发出如残破风箱般的声音,她死死盯着如歆,眼里的泪水流的再多,也没有了能同如歆像往日一样说笑的能力。
如歆咬了牙,“皇后这样张狂,就没有人惩治吗?”
丰儿不禁冷笑,“冲着您,奴婢敢对您说,因西夏势力大,狄夷逼得紧,皇上并不敢对皇后怎样,就是太后生病,多半也是因着皇后做事太为狠戾。这宫里的人没一个能治住皇后,我们暗地里都在说,若是哪一日皇后惨死了,那才是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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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林钰儿的手渐渐被如歆暖热了,林钰儿看了一眼丰儿,做出个写字的姿势。丰儿会意,连忙去外头取了纸笔给了林钰儿。她取了笔蘸足了墨,轻轻在纸上写下:“你不必担心我,我现在一切都好。”
如歆的眼眶又红了,“姐姐如今已然是这个光景,怎么能不让我担心。”
林钰儿微微笑了下,写着,“我现在能好好活着,这就很好了。在这宫里,我的家世已然不行了,能生活下去,就不容易了。”
如歆紧紧握着她的手,“皇后,她为什么这么针对姐姐?”
林钰儿看着她,迟疑了半晌,方在纸上轻轻写下,“皇后终究是皇后,或许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她生气也未可知。”
如歆问道:“姐姐素来不与人争什么,又怎么会得罪皇后。”
林钰儿复又落笔,“今后,你若没有什么事情,千万不要再回到这里。李瑾萱终究是咱们惹不起的,她妒心极大,日后,安心呆在齐国便是了。”
如歆见她这句话写得没头没脑,不由得问道,“她妒心大与我何干?”
丰儿在一旁见林钰儿给她使了个眼色,忙岔开话,“皇后向来不是个好糊弄的,多少妃嫔都被皇后折磨的不成样子了,娘娘如今这样也算是不错的了。”
如歆见她主仆二人都不愿意多谈,当下也不方便再说什么,“姐姐原来不是住在储秀宫吗,怎地现在竟搬到了延禧宫?”
丰儿忙道:“当初封了咱们娘娘嫔位的时候,也晋了严常在为贞嫔,可一个储秀宫自然不能有两个嫔位。贞嫔素来是跟着皇后的,因此皇后就告诉了皇上,贞嫔的家世比娘娘要稍好些,何况又是个贞静懂事的。皇上对这种事情也不大留心,由着皇后分了咱们在延禧宫。皇后只让娘娘自己住在这里,宫室也破旧,又没有人肯在这里一同住。更兼娘娘嗓子不好之后,那起子见风使舵的小人就纷纷找出路去别的宫了。”
如歆叹了口气,“好丫头,你是个忠心的,有你伺候姐姐,我也放心了。”如歆又问道,“只是严惜芳素来是跟着康妃的,现在怎么又跟着皇后了呢?”
丰儿道,“当初大皇子走了之后,康妃的脑子就不大好了,犯了几次事之后,皇上就将她禁足了。然后贞嫔就开始跟着皇后了,后头皇后刚刚生完孩子的第三天,下人看管的不严,康妃竟跑了出来,大闹坤宁宫,皇上大怒之下,就让康妃进了冷宫。不过宫人都在传,当初就是因着贞嫔,康妃才会跑出来的。”
如歆低声叹道:“严惜芳何曾是个省事的。”
林钰儿不欲再说这些事情,在一旁拉住沈如歆,在纸上写着,“你跟旁人不一样,许多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你走后,皇上并没有将那院子给别人住。偶尔也会在院子里呆着,就是那静贵人,说实话,眉眼之间的确像你。”
林钰儿还没写完,如歆渐渐冷了声音,“别再提这个人了,别再提了,我见过了你,也就该回去了。”
林钰儿停了笔,犹未发觉笔尖依旧在纸上蘸着,浓重的墨色点得圆越来越大,渐渐洇湿了底下的被褥。如歆叹了口气,将笔轻轻地提起来,“自我沈家灭门,父母惨死,我对他,不过是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路人而已,再无其他。”
林钰儿苦笑了下,“既是有血海深仇,又怎么会是路人。”
如歆的眼底都是淡漠,“姐姐,你好好活着,总有一日,咱们会过上自己喜欢的日子的。”
林钰儿紧紧捏着笔杆,手指关节都是惨白,“都是活着罢了,我喜欢的日子,已经过完了。”她放下笔,两眼看着窗外。那样病态的神色,再也没有了初为贵人时的意气风发,几年间生活的难熬让她越来越难以支撑下去。如歆将她散乱的鬓角抿好,吩咐丰儿取过来火盆,将林钰儿写过字的纸张都烧了。她看着黑色的灰烬一点一点漂浮起来,“姐姐,你喜欢的日子,并没有开始。”
等如歆从延禧宫出来,已经尽中午了。除了对林钰儿境况的难受,她不想在这皇宫多呆一刻,她对芸烟道,“过会儿,取一百两金子并咱们路上带的那些药都给延禧宫,那些药虽说都是寻常用的,可姐姐那儿想必没有。再拿一件累丝赤金的镯子给丰儿,让她好好照顾姐姐。在这京都,我们都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能依靠的,唯有自己而已。”
芸烟点头应了,如歆又道,“过会儿打发人出去告诉陶翔,咱们午后就动身回去。”
芸烟略有犹豫,“可咱们连皇上并太后都没有拜见,这样就走了,恐怕不合礼数吧。”
如歆扭头看她,“你去告诉皇上皇后,就说我身子不适,不能觐见了,怕过了病气给他们,这就回齐国。”
芸烟应了声“是”,如歆轻声道,“这宫里,我一刻都不想再呆着了。”
待到午间如歆草草用完了饭食,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抬头看着窗外,三年前的自己,对这庭院里的一切都是有着太多的希冀的。更是想着如若在这宫里颇得圣眷,父兄又可以多一层保障。如歆低下头,轻轻抠着木框上的纹理,自己在这宫中,是混得有多惨。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如歆压着心底的酸涩,“都弄好了吗,芸烟,咱们这就收拾好动身吧。”
“朕听说你生病了,”元昊轻轻出了声,“所以,朕来瞧瞧你。”
如歆猛然一凛,可依旧背对着他,“臣妇现今无事了,劳皇上记挂,皇上尽可回去了。”
元昊轻轻走向她,“朕来探望病人,好歹总该让朕看一眼病人吧。”
如歆依旧不转身,“臣妇姿容鄙陋,皇上早已嫌弃,如今若是看了,只怕会污了皇上的眼睛,还是不看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