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晟转过身来,因着逆光,脸上讽刺的笑意看着并不真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都知道二皇子继承大统困难,都想借此分一杯羹。”
暗黄色的流苏绕过手指留下凉凉的触感,如歆道,“可西夏在这朝堂毕竟还是占了一半的,更何况,论理二皇子也是皇后所出,当今的嫡长子,按照大周的祖宗规制,他也是可以继位的。”
元晟笑道,“我这个皇兄,虽说为人怯懦,庸庸碌碌。可自打太后去世,想必他也是受了什么刺激的,这两年,西夏留在大周的官员,暗杀的暗杀,官位架空的架空。明里暗里都能看出是他做的,可毕竟西夏距离甚远,并且现在狄夷对大周的威胁已经没有原来那么大了,他怎么肯忍下这口气。”
如歆微微点头,突然想起那年初见元晟时他的神情隽逸,自出宫再回宫,转眼他竟也是病重了。虽然她并未死在自己的手里,可这江山,她有把握帮助自己最心爱的人拿到。如歆站起身,伸手拥住元晟,将头埋在他的胸膛,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日后,你要的一切,一定都是你的。”
二人用过午膳,如歆刚要歇歇,外头忽然有人敲门,元晟耐着性子开了门,竟是王德海在外头候着。见了元晟连忙行礼,元晟笑道,“今天才刚到,还没来得及去乾元殿看一眼皇兄,说是等下就要去的,王公公这就来了。”
王德海一脸急色,“可不敢这样,皇上现在是不好了,嘱咐了老奴要见一面齐王妃。老奴这才赶了过来,叨扰王爷了,现今估摸着各位亲王应该都到了,王爷不妨也过去吧。”
元晟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自然,有劳王公公了。”随即转身进了房内,对如歆道,“皇兄不大好,如今要见你。”
在一起了这么多年,元晟一丁点的情绪变化都会被如歆捕捉到,她暗暗想着,或许是现在的形势太过敏感,元晟情绪不对也可以体会。如歆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一件米白撒金牡丹纹样对襟衫算不得太过华丽,微微的素色也适宜。发饰皆是碧玉为主,并无金饰,如歆这才随了元晟去乾元殿。
王德海一见如歆,忙就行了礼。如歆微笑道,“王公公不必多礼了,咱们是旧识,随意就好。”虽是这么说,可王德海照常不敢将礼节弄错一丝儿,如今这形势可是复杂的紧,指不定到了明儿就是哪个主子成正主了。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要是连这点子道理都没弄明白,早就被人给弄死了。
元晟二人住的康元殿离乾元殿并不算远,没过一炷香的时候就到了。殿前已经跪了一大片妃嫔亲王,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各个都是哀哀哭着,却并不敢大声。王德海引着二人走到前头,如歆看见台阶下跪着的李瑾萱,虽是素面不加装饰,可脸上也并无几丝悲意。如歆暗暗思索,两年前见她,她话里话外明明是对元昊有着爱意的。可如今元昊病重,她竟然面上没有多少难过。
如歆再看向她,忍着芸烟离世的伤痛,向李瑾萱行了礼进了正殿。元晟并无旨意,当下跪在李瑾萱侧后,等着里头的吩咐。
乾元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来,如歆抬步迈了进去。相比五年之前,这里的龙涎香的气味似乎更重了。如歆转到东面的暖阁内,推开门入目皆是一色的明黄,帐幔太多,将窗前投下的日光密密当当地将这光亮全都挡在外头,仿若都进了这个明黄的牢笼里挣脱不开。
如歆伸了手,刚要将撒下的帐幔收起来,猛然间听见床上微弱的声音,“不要开,朕,看不了光。”
如歆一愣,缓缓走到床前,半撒着的床帐下元昊脸色苍白,眼底浓重的黑青让如歆不禁一怔。元昊看见如歆,强笑道,“朕这个样子,是不是很难看。不能见光,朕现在就是一个怪物对不对?”
如歆回过神来,含了一抹疏离的笑意,“皇上是真命天子,有神佛庇佑,自然无大碍。”
元昊轻轻笑着,并没有接如歆的话,“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样的长相。”
如歆低了头,“承蒙皇上夸奖。”
元昊轻轻咳了几声,“朕知道,你现在心里恨死了朕,巴不得让朕死。朕也知道自己时候不多了,所以才这么紧让王德海将你请过来。”他匀了匀气息,轻声道,“朕说过,沈家灭门的旨意不是朕下的,你信吗?”
如歆并不做声,元昊接着道,“沈家灭门段时间,朕是患了和现在一样的病症,朕不能见光,一看见就会皮肤发红,头痛。更兼那段时间昏昏沉沉,根本就无力处理朝政。母后身子也不好,皇后主动请辞,要替朕分忧,那段时间所有的事情都是皇后以朕的名义处置的,朕也是病好后才知道,皇后判了沈家灭门。”
沈如歆周身像是掉进冰窟一样,一阵阵发寒,自己恨了那么长时间的人告诉自己事情并不是他做的。她颤着声音问道,“我父亲是丞相,这大周朝一人之下的丞相,就这样被处死,皇上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情!”
元昊沉下声音,“李瑾萱处处吩咐了人,不许拿朝中事务耽搁朕养病,连王德海都派人看着。朕那段日子,就像是一个傀儡一般,只终日在这东暖阁躺着,根本不知道外间书房里发生了什么。当时母后已经颇为忌惮沈家的势力,更兼严炳焕拿出了证据,件件都指证你父亲贪腐,她也默许李瑾萱的处置。等朕病好之后,所有一切,朕都已经无力挽回。”
元昊看着如歆的双眸轻声道,“朕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为了大周娶了李瑾萱放开了你。”
泪水像决堤一般汹涌而出,如歆几欲站立不住,她哀声道,“我沈家灭门,所有的一切都能一笔勾销吗,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我。”
元昊轻轻看着她,素日英挺的面庞早就变得暗淡无光,他哑着嗓子,“我宁愿让你恨我,也比让你恨一个你斗不过的人要好很多。”他让如歆开了桌案下的暗格,取出里头的一个红木盒子,“这个里头,有朕的遗诏,已经盖上了大印,另外一份,是朕暗地里安插下的眼线的名单。朕这两年趁着西夏王年迈病逝,西夏纷争自顾不暇的时候,已经将西夏安插下的人基本上都处置了。这单子上的人,他们对朕都是忠心,你以后可以放心去用。”
暖阁正中放着的青铜双龙香炉燃着的龙涎香似乎更浓了,在这暗室里呆的时间太长,如歆渐渐习惯了光线。明黄的颜色似乎逐渐暗淡下去,像是深深浅浅凝成了一个个漩涡,将如歆深深吸了进去。
她低下身子,伏在元昊床前,“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元昊轻轻挪了下手,覆住了如歆的手,“当初是朕犯下的错,是朕将你亲手推开。朕毕竟是这大周的皇帝,不能置大周子民于不管不顾的境地。可这也足以让朕懊悔一辈子,李瑾萱妒心太大。她知道朕一直放不下你,才会转而将怒气发泄在你父母身上。”
元昊顿了顿,“西夏公主怎么会是个省心的,朕就算让你出宫,嫁给任何人都不能保证李瑾萱是否会害你。后头朕找了老七,只有让他娶了你,朕才可以放心,他会保你周全。”
他脸上笑意清朗,“现在,你们生了一儿一女,知道你过得好,朕也可以放心了。”如歆早就哭得难受,她滴下的泪珠打在元昊的寝衣上又深深浅浅晕开来。
元昊接着说道,“遗诏上是将皇位禅让给老七。”他使了劲捏住如歆的手,“纵然朕无法亲自封你为皇后,可你今后,还是大周朝母仪天下的人。朕说过的,要将这天下都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以后不懒,哇咔咔
☆、皇位
屋内静极了,元昊伸出右臂,看向如歆微微笑着,“能不能,让朕再抱你一次?”
如歆静静看着这个让自己恨了五年的人,轻轻将头倚在他的臂弯间,“若是当初,我还留在京都,是不是这些事情都不会再发生了。”
元昊看着帐顶上暗绣的纹龙,“朕没有选择,如歆,你依旧是朕最爱的人。上天让朕这么早就离世,也许是为了还欠你的债。”
如歆擦了下流到下颔的泪水,强笑道,“别再说了,现在想想,在宫里的日子,竟然这么短。”如歆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吗,去齐国的路上我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元宏,是你的儿子。”他一定是高兴的,膝下子息微薄,听了这个他一定会开心的。
如歆接着道:“他长得样子很像你,可就是因为像你,我每次看见他就会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所以他从小我就很怕看见他。元宏已经四岁多了,可他也很害怕见我,我也不大爱看他,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对,是不是?”
如歆等着元昊的回答,却没了声音。她心里陡然一惊,慢慢转过身子,元昊好像睡着了一般,静静在寝被下躺着,苍白的面上含了一丝笑意。如歆轻轻伸了手,抚过他的额头、鼻梁、嘴唇。“你睡吧,静静地睡吧。”
日渐西下,庭下跪着的人看见齐王妃已经进去了将近两个时辰还没出来,早就开始私语起来。一开始看见皇后还跪在前头未免还有些顾忌,可等了一会儿还不出来,也就肆无忌惮了。王德海见势头不好,忙至李瑾萱面前跪下,擦了擦汗道,“皇后娘娘,要不让老奴进去催一下,您去看看皇上?”
李瑾萱身上一件银白云锦暗绣凤凰纹的圆领衫衬得脸色冷如寒冰,她微一斜眼,看了下元晟冷笑道,“里头话还没说完,自然不会离开,王公公你急些什么。”
王德海听了,脸上也有些落不下面,自己起来垂首到另一边站着了。李瑾萱扭头,鬓边戴着的一只银嵌珍珠簪子坠下的银穗子划过额头一阵凉意,她挑眉笑道,“难得齐王爷能这么沉住气。”
元晟当下跪着,面不改色道,“皇兄和如歆是有一段旧识的,如歆能到皇兄面前侍疾也是她的福气,说不好皇兄的病就好了呢。”
李瑾萱当即扭过身去,盯着夕阳照在乾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