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沉默,只有殿角的更漏里的水滴声,顺着铜壶嘴一点一点滴下,又像是一点一点滴在沈如歆的心上,更震得心尖一阵阵的疼。
元昊幽幽道:“你这段话倒是直白,竟然敢揣测圣意。”
沈如歆听了,咚的一声跪下,猛地撞击让膝盖一痛,额上泌了一层冷汗,“奴婢不敢。”
元昊轻呷了一口茶:“你引古论今说了这么多,连先祖都被你搬了出来,再加揣测圣意,倒真是让朕不敢小看你。”顿了顿,道“王德海。”
随即王德海忙至殿上,看到如歆在跪着,皇上也是一脸难看,垂首应了一声,不敢多言,且听吩咐。
元昊看了眼如歆:“不过,既然给朕戴了圣君明君的帽子,朕也不能再说什么。可是你的错处定是要惩治,就罚俸半年吧。”
如歆听了,心里一松,又听皇上对王德海道:“严常在今日咸福宫失德,禁足一月以示惩戒,康妃管教不力,罚俸三月,传旨吧。”
如歆忙叩首谢恩,皇上微笑道,“不迁怒,不贰过,你这个丫头倒大胆。且退下吧,朕也乏了。”
王德海和如歆连忙跪安,待走出了殿门,王德海叫人伺候皇上就寝。方问如歆,“姑娘可是给林贵人说情了?”
如歆暗暗咋舌,“公公千万别说这些,现下我还直发软呢。”
王德海赞道:“方才皇上说姑娘是个胆大的,可真也是个胆大的,不过这下子,可得罪了那二位了。”
如歆听了,心里一沉,这些自己倒是没有想过,“不过能保全林贵人,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两人又说了会子方散,如歆往院子走去,方才的惊吓还未消弭,腿肚子还有些发软,踩在地上也如棉花一般。倘若皇上动了怒,自己再说什么都无用。可还好,皇上最终还是保全了林钰儿,虽然并未明白安抚,既是处置了严常在,宫里的人精们也全然能看明白。
回了院子,只见芸烟秋痕二人站在门前,见如歆回来笑道:“姑娘这会子怎么回来这么晚?好等了一通。”
如歆笑着应了:“皇上今日就寝晚。”如歆说罢,眼睛扫过秋痕,见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如歆道:“你这支簪子倒是别致,玉的水头好,是从哪里买的,有空我也看看。”
秋痕答道:“姑娘真是说笑了,我的东西有什么好的,姑娘若是喜欢,我送给姑娘便是。”
如歆鼻子眼里笑了一声,一壁向里走一壁问芸烟道:“站院门等我做什么,我可没让你们立规矩。”
芸烟笑道:“今日是刚刚搬到院子里,立规矩也是应当的。”
如歆伸手刮了一下芸烟的脸颊:“促狭的小蹄子,我又不是主子,哪里有那么大的福气受你的规矩。”
一旁的秋痕见如歆对芸烟态度亲近,早就不自在起来,却也不敢表露出什么,只是在一旁赔笑。
如歆到了房门口,对二人道:“我今天也乏了,你们忙了一天就去歇着吧,日后万不要站在院门等我,让人看见了可是没得笑话。”
复又盯着秋痕道:“今日倒是辛苦你替我去了殿前伺候。”
秋痕听了心里一惊,看如歆还是盈盈笑着,急忙答道:“替姑娘一次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姑娘这么说可是没得生分了。”
如歆也不答话,笑了笑就进了屋,心里却把秋痕排贬了一通。明知道自己私自去储秀宫是乱了规矩,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可还是把事情告诉皇上,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可见是自己用着不顺手,不如芸烟。
如歆走到桌前,打开妆奁,看着镜中的自己。在宫中的半年眉眼渐渐长开了,可是下颌又消瘦了些,在宫中不比家里,思量的事情也多。如歆将自己发上的碧玉扁方、鎏金簪子一样一样撤下,头上的青丝如瀑般倾泻下来,更衬得面容清秀,明目皓齿。
草草梳洗,后又换上了寝衣,将床上的藕荷色镶边暗花帐子散下就躺了上去。这一天实在是太累了,如歆没一会儿就迷糊起来。一会儿看见皇上盛怒要处置自己,一会儿又看见林钰儿向自己哭诉,一夜的梦。
待到第二日午间,如歆还是悄悄去了储秀宫,皇上昨夜的处置今日已传遍六宫,储秀宫里的宫人就又安分下来。宫人通报完,丰儿急忙迎了出来,脸上微微带着笑意,“贵人今日气色好,方才刚用完一碗鸡茸粟米羹,现在正卧着呢。”
丰儿掀开帘子,引如歆进了内室,如歆看见歪在榻上的林钰儿穿着一身金黄镶边白绸撒金立领对襟袄,发丝盘成了朝云近香髻,斜插着一根金镀银嵌宝蝴蝶钗,发髻上的流苏碎碎地打在鬓上。一脸的容光焕发再没了昨日颓废狼狈的样子。
如歆跪下请安:“给林贵人请安。”
林钰儿连忙伸手,示意丰儿扶起来,“快起来,跪地上也不嫌凉。”丰儿最有眼色,带着宫女退下了。
林钰儿拉着如歆的手让她坐在榻上,“可是辛苦了你昨日替我求情。”
如歆道:“姐姐这又是说哪里话,不过是尽了绵薄之力罢了,可昨日真把我唬坏了,幸好皇上仁慈,没有迁怒。”
林钰儿道:“前日父亲获罪消息传来,我只觉得天都塌了,昨日清早起来就觉得心口不舒服,可又不能不去康妃那里,偏偏严惜芳还当众给我没脸,只是可惜了福儿。我当时委实气急了,回宫之后她又指桑骂槐,更兼我宫里的人个个是个不争气的,这才晕了,幸得你赶了过来,不然……”
林钰儿说着,又是一番垂泪。如歆忙劝道:“姐姐没有受伯父事情牵累已然是万幸,万岁爷仁慈,想必也不会因为伯父的事情冷了姐姐,好歹姐姐也是做过殿前司茶,也是有情分在里头的。”
林钰儿渐渐止了泪:“我自然感念皇上,旁的不说,我今后日子还长,定要将今日之辱狠狠报给她们。”
如歆笑道:“这就是了,姐姐福泽深厚,还理旁人如何。”想了想道:“姐姐说宫人不争气,可是让我想到了一件事。”便将昨日秋痕在殿前将自己的行踪禀给皇上的事说了。
林钰儿气的咬牙:“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蹄子,我素日瞧着还好,谁想到是这么个黑心瞎眼背地里捅刀子的主儿。你也是,这样的人何苦招到你自己院子里头,也不怕日后再生出什么事。”
如歆道:“若只让芸烟进去,难保秋痕不吃心,面上也过不去,横竖昨日的事就这么完了,若是她敢再做什么,我定不会饶了她。”
林钰儿道:“别说是你,我也不会饶了她。”
如歆道:“旁的事也不消细说,只是伯父此番获罪,姐姐打算如何?”
林钰儿低了头,半晌才道:“我能怎么打算,”她苦笑了下,“我现在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又有什么可以依靠的。”
如歆握住林钰儿的手,“我认识的林钰儿,从来都没有这样妄自菲薄过。姐姐现在并非没有依靠,好歹还有自己,若是能依靠自身巩固自己的地位,那才是真正的好。”
林钰儿垂眸,二人又是一番畅谈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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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动
宫里又沉寂下来,如歆本每日提心着康妃和严常在会让自己好瞧,可这二人自打被惩戒之后又没了消息,如歆也渐渐放下心来。
冬天很快就过去了,四月十九是太后的生辰,如歆一直想着送些什么东西。虽然自己的东西太后未必看得上,可太后毕竟照顾自己,送了也是份心意。
如歆知道太后礼佛,因此特意去找了王德海帮忙去内务府寻着了一匹素锦,找了金刚经中的一段。如歆在家时虽也如其他大家闺秀一般多写簪花小楷,可时常也与哥哥一同研习古人草书,虽不能说写的有多么出众,但字迹整体也是流畅潇洒。
将金刚经用黑绒绣出,字迹勾转连断皆与笔草无异,如歆绣时内心也是紧张,生怕哪一笔未修好好而使整幅素锦被毁。白日里因当值没有时间,只得夜间去绣,烛光本也昏暗,低头的时间长了,眼涩脖颈也发酸。
除了为太后准备寿礼,如歆慢慢发现,自打自己替林贵人求情之后,皇上每每看见自己,目光里总是多了一分打量。平日里有王德海在还好,王德海不在时,只有皇上和如歆单独在室内,也是觉得不舒服。
用完晚膳,如歆将茶放于桌上一侧就垂首侍立,也不敢多说一句。
元昊现下也是暗暗思索,如歆这丫头果真如她哥哥一般善于劝谏,算到底林上元的事也总归他自己的错处,没有理由再牵扯林钰儿。更何况这段时间康妃一直辖理后宫,总是犯了专断的毛病,王德海也向自己透了一些事,更兼福儿的事情闹得大了,就借此敲打敲打。
只是这丫头,元昊凝神看向如歆,那一句不迁怒,不贰过,说的当真是无可辩驳。她安安静静在案边站着,着一身烟粉色花卉刺绣镶领对襟薄棉衣,月白暗花百褶裙,弯月髻上一枝蝴蝶点翠簪,小巧耳坠上挂着水滴碧玉坠,衬得肤色白皙,身量翩翩。
元昊又想起了五年前自己看见的那小厮打扮,不禁有了笑意,又想起昨日求情时她那副小心谨慎又被自己吓到的样子,黑玉一样的眸子里都是惊慌,明明害怕,还是咬牙说完了那番话。
如歆见皇上不住地看自己,脸也渐渐滚烫起来,皇上看她脸上的飞红,像是日出时天边的朝霞,格外娇俏。
殿中一阵沉默,如歆暗想桌上的茶怕是凉了,自己借机换茶退下。哪成想自己刚碰上茶杯时元昊也去端茶,元昊只觉得肌肤触手温润细腻,如歆一慌,整盏茶就撒在了他的衣袖上。
如歆惊慌一呼,殿外的王德海听见了急忙跑进来,见皇上左臂衣袖都湿透了,斥责道:“你是如何当的差?”
如歆连忙跪下,元昊道:“不妨事,又没有烫着。”方才那一触令他心头一动,看如歆还是一脸惊慌跪在地上,“怎么,怕朕叫人也将你拖下去责罚?”
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