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一生都再回不去,还是保有回忆的权利。
师父。爱人。恨人。再不能见的人。温如凉。
*
屋子很干净,看来风吟是每日都打扫的。桌上摆着空了的药碗和一长段红绸绳,泱生不得不感叹风吟对念生的用心。他年纪不大,照顾人却是面面俱到的,哪怕……只是怀着旁观人生大戏的心思。
泱生摇摇头,收起红绸。他怎么会不知道风吟的心结在哪里?风吟对念生好,是因为害怕看到念生被他丢弃的下场;可是同时,却也盼望着那样的结局出现,去印证自己的结论。风吟这样矛盾着去疼爱念生,把她看做了第二个他,一边引导着念生往自己的老路上走,一边又挣扎着想把她拉出这个圈套。
那个孩子,心里也是苦的。泱生只会心疼,不会怨念。念生可是他亲生的(作者有话说:只是他以为。是真是假,不必再提),他不会生和风吟师父一样的心思。
那是真正的乱伦,他不会。
泱生脱了鞋子,钻进被窝里,搂紧已经睡得很沉的念生。这段时间不光是风吟和念生没睡好,他也没睡多好。
两个人睡了一天一夜,大概都是太累了,尤其是念生。但是这丫头跟上了机关一样,第二天大早照样起床。
泱生本来还想再睡一会儿,感到怀里空了,睁开惺忪的眼。他看到了什么?他的妞妞在自己穿衣服!然后自己从木桶里舀了昨天的剩水进脸盆里,自己洗脸洗手!最后搬板凳踩着拿起昨天的书,就要往外走!
这一个月到底都发生了什么……风吟是怎么训练她的……以前她是连衣服都要他帮着穿的。
“念生!”泱生叫住她,压着嘴角。念生越大,便越不会依赖他。是好是坏?如果自私一点,他宁愿她一生都是傻的,离不开他。可是念生已经开窍了。只会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握不住。这就是古话里的“女大不中留”么?
拉过念生的手,说:“爹爹也可以教你的。”说罢泱生仅穿着里衣下了床,匆匆洗了把脸,那感觉,怎么看怎么像耽误了一点时间念生就会去找风吟。
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随手拿起书,从抽屉里抽出几张纸,在砚台上滴几滴水,慢慢磨开。
念生睁着眼看他,她想他是忘了给她做早餐了。爹在急什么?明明困得直打哈欠,为什么又强撑起精神陪伴自己?大人的世界,她果然不懂,果然,自己还是个傻子。
越想越生气,念生抢过砚石,自己磨了起来。
傻子!傻子!就是因为自己是傻子,爹爹才会那么久不回来的!
泱生本来还有些困,被念生这个动作吓了一跳,“怎么了?”从他回来,他就摸不透这丫头在想什么了。
磨好墨,念生回到椅子上,照着昨天的记忆,握起笔沾了墨,在纸上写下“泱生”两个字。歪歪扭扭,惨不忍睹。
看小人儿的额头上暴起了青筋,泱生轻笑出声,忙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他的名字,“腕间用力,横平竖直。”
写不好字真的那么着急么?这么小的孩子,就急得青筋突起。泱生俯着身子,一只手攥着她的手,一只从她的胸前搂过,脸贴着她的。念生从小没有食过乳汁,所以没有传说中娃娃的奶香,只有清晨后雨露洗过皂角的清新味道。
小孩儿的皮肤总是好的,这些年念生的身子逐渐好了,也没有那么瘦了,脸上堆起了嘟嘟的颊肉,看起来光滑透亮,透着健康的红。五官还很小很小,眼睛却是很大很大。泱生蹭着她的脸,留在颊边的触感,细腻得不忍离开。
墨香从宣纸上散发出来,恍惚了泱生的脑海。他打开窗,几道晨起的阳光照进来,铺满金色一片。
他的眼如琉璃,光彩璀璨;他的身姿柔和,是伫在阳光下的美人姿态。
念生突然觉得,脑子里,有一根不知名的筋,崩了。
她的爹回过头,对她浅浅一笑,比莲花更无暇,唇片开开合合,露出两排贝齿,闪着光透着香。
他说:“念生、念生,念泱一生……”
原是她的名字,含着他最深刻的期待、最卑微的愿望。
*
泱生又没回来。
念生在床上打了个滚,被泱生养得胖乎乎的身子一翻,压着肚子一点也不好受,又翻了回来。左右闲着无事,她开始默背诗经。
念生的脑子并不好使,别人看一遍就能懂的她要看三遍,别人看三遍那她就得看十遍。所以一首长诗背个一整天,是完全不意外的事情。
今年念生七岁,早过完了生日,虽然还是很迟钝,看起来呆呆的,但渐渐的也通了人事,明白了一些事情。她知道了什么是男人,什么是女人,还有……来烟雨楼的都是男人,里面服侍男人的也是男人。
夏天容易让人燥热,念生也不例外。尽管泱生给她订的是上等的薄丝,可还是很热。一阵晚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带走些许烦躁的感觉。念生坐起来,外面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出去遛一遛,该是没事的吧?
她穿上绣鞋,下了楼。楼下种着不少花草树木,花季各不相同,一年到头,花开交替,四季不败。
不知是什么花在低草丛中散发着强烈的香气,念生蹲下,扒开乱草,看见了藏在其中的花朵,凑过去闻。
“喂!”一道明明很嫩却偏要装老成的声音传来,“那花有毒,上次三……叔吸了,昏迷了好几天。”
念生抬头,那少年长身而立,墨袍加身,头发一丝不苟的梳起,铜色面庞坚毅如铁。念生反应了几秒,才知这花是有毒的,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要走。
“喂!”那少年不干了,好歹自己也是众星捧月的人,这小丫头片子,凭什么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你是不是该跟我说谢谢?”
念生回头,迷惑地看了他两眼,眼睛在灯火下反射着红色的光,犹如夜魅,神色却是天真无邪。
李适嘴角噙起一点玩味的笑容,真意外,这次来玩,收获不小,“告诉我,你的名字。”
风吟从小就教育她,不要和除了他和她爹以外的人说话,他们都是坏人。念生自己也懂,来这寻欢作乐的也不会有好人,于是冲他点点头,表达一下谢意。
“傻的么?”李适看出念生的呆傻,自言自语道,“不过,长得还真是可人。”李适拉住念生的手,身子高了念生许多,低下些身体,笑道:“哪家的傻妞儿?跟哥哥走,好不好?”
他的脸离念生很近很近,近到了完全可以两小无猜亲一口的那种,但是念生的脸很木,摇了摇头,想要挣开李适的手。
她不喜别人说她傻。因为只要还有人说她傻,泱生就有可能离开她。
分离,一次就足够。
李适觉得很丢面子。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甚至有点坑拐幼童的意味,却被无视了个彻底。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是有点黑,可是还是很好看啊,这傻妞儿不懂得什么叫美么?
念生的确是不知道什么叫美的。她的审美,就是但凡长得像泱生就是极美的,但凡不像的就是不美的。她抬眼看了看眼前皮肤黑黑的少年,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又挣不开这个力气大得出奇的人。
“主子!回去了!”身后一声喊,李适便直起身,挂上冷漠高贵的表情,和刚才的流氓样子丝毫不符,深深地看了念生一眼,淡淡开口:“小傻妞儿,我还会来找你的。”漂亮的——小玩具。
天慢慢黑了,月光倾洒所有人家。
泱生站在栏边,身影清瘦寂寥,神情莫测,定定地望着念生。
☆、谁与亭廊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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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文中出现了德宗李适和安史之乱前后的大背景,相关情节非常少且都是虚构的,历史考据什么的……大家就饶了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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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傻妞儿,我还会来找你的。”漂亮的——小玩具。
天慢慢黑了,月光倾洒所有人家。
泱生站在栏边,身影清瘦寂寥,神情莫测,定定地望着念生。
他愣了一会儿,念生在楼下挺远的地方也瞧见了他,看样子是要过来找他,于是和里面的人说了几句话就告退了,迎着念生的方向走,脚步紊乱匆慌。
念生长得又不漂亮,充其量只是可爱,为什么还会吸引人的注意?那个男孩子走时候带着的笑容……明明是胜券在握的神情!这种表情泱生再熟悉不过了,徐明、徐娇娇、李想,还有那些恩客,都是在即将得到他后露出如此的表情。
念生在转角看见了泱生的袍角,快跑了几步,抱住泱华的大腿。泱生知她是害怕陌生人,刚才定是被那个男孩子给吓到了,摸摸她的头发,“念生莫怕,爹爹在。走,去吃好吃的。”泱生把她抱起来,现在的念生已经不小了,还胖胖的,泱生抱着实在是费劲了些,可还是不愿意撒手。
正是人们出来吃饭的时候,所以人挺多,各家饭馆门前的小二都是大声吆喝着拉揽客人。
泱生的样貌即使是在夜里也是抢眼的,引来不少人注视。泱生尽可能地躲开那些目光,低声对念生说:“想吃什么?甜饼还是蜜饯?嗯?”
他的声音低沉,像一块巨石砸在心上,揪得你喘不上来气,萦绕在耳边,反反复复无休无止。念生觉得心里有什么正被压抑着,就要喷薄而出却始终不得要领。她烦乱,随意指了指一个小摊。
今天吃糖人?泱生倒也没注意念生的异样。许是她又介意他去陪客了,自己的孩子占有欲还真强大,“想不想在外面玩一会儿?”
念生摇摇头,伏在他颈间,合上眼。
“谢谢老板。”泱生付了银子,接过糖人递给念生,在她的嘴上亲了一口,笑着说:“累了?”
念生拿着还热乎的糖人,无从下嘴,往泱生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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