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生拿着还热乎的糖人,无从下嘴,往泱生眼前晃了晃,示意要他咬得小一点。
泱生仰头,看见无数璀璨的星光,又看看坐在臂上的小闺女,说:“爹爹不吃,”见念生伸出小舌舔着糖人,那真真是……像只奶猫。
泱生凑过去,以唇噙住她的小舌,感受到香甜的味道,用力吸吮了几下才留恋着放开,用手指轻轻擦去脸上满是痴傻的念生嘴边的银丝,淡笑如莲。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念生搞不懂的。先是莫名其妙的大哥哥,然后是莫名其妙的爹爹。每逢这种亲吻,那爹爹必定是很伤心很生气的,可是看他,也不像。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念生张嘴,咬下一小块糖,含在嘴里咀嚼。
街上一顶黄轿抬过,里面的人冷笑着把帘布放下。
呐,小玩具,亏得我对你有兴趣,可你竟早是有主的了么?这年头恋童的还真不少。
“郭连。”
“奴在。”
李适的手指敲打着轿座,一下一下,听在宦官的耳里甚是心慌,真不知道咱家的祖宗又要做些什么,上次是跑去战场,上上次是养了只大虎,次次都让人心惊肉跳。
李适再次掀起帘布,呵呵一笑,“还亲着呢。”也不想想有多少人在看,大唐何时风气开放到这地步了。我的小傻妞儿,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意思,“郭连,那个女孩儿,”他指指念生,“查。”
郭连微微怔住,没明白李适的意思。这次是要养姑娘?那他只能,祝这女娃平安无事了。
黄轿一路进了广平王府,平稳落下,李适赶回自己院里沐浴换衣,准备去看看娘亲沈氏。
安禄山虎视眈眈,镇地周边小冲突不断,李适跟随一批军队去了三个月,生生把白皮肤晒得黝黑。行军条件自然是苦的,可是面对那种让人无法忽略的死亡的震撼,不值一提。
经过这一次,从前顽劣不知愁的李适到底是长大了。
李适敲敲门,轻声唤道:“娘亲,适儿来看您了。”
沈媛早就得到了儿子今天会回来的消息,叫丫鬟开了门。看见儿子的坚定眼神,她就知道,适儿同以往不同了,“现在外面那么乱,你就好好留在长安,不好吗?非要我担心受怕。”
李适换了浅蓝色的袍子,面容像刀刻一般坚毅,只是年纪还小,方才十二,声音略显稚嫩。他说:“娘亲,儿子是要看大唐平安的,为国尽力,才是男人本。色!”
儿子心高气盛,沈媛也只能怪自己妾室的地位不能为她的适儿带来优势了。
再书香门第,也比不过一个正室。
再温良贤淑,也抵不上一个新欢。
世事就是如此可笑。
*
清晨泱生才回来,刚推开门,念生大睁着的眼瞬间闭上,“噗通”一声倒在床上。泱生拿她一点办法没有,这孩子几乎已经是夜里不睡白天补觉的小夜猫了。
他摇摇她,把药碗举在她嘴边。念生闭着眼,闻到药味眉头拧了起来,然后是泱生哺药给她,两个人都苦得直皱脸。
给念生喂了块糖,泱生把她放平,盖上薄被,轻拍着哄她入睡。
天宝十三载,世道愈发混乱,玄宗皇室在安史联合外藩的挤压下显得单薄,大批百姓移往南方。
泱生起身,挪出大大的储物箱,清点了药材和银两首饰,攥着一块玉佩,心想走时绝对不能带这么多东西。细软必须拿走,药材……也不能差。多打几个包袱,应该也可以。
泱生合起掌心,看向睡得毫无姿态的念生,知道这长安,是要尽快离开了。
风吟还睡着,就被一阵急急叩响的敲门声吵醒。他披上件外衣下床,打开门,看见是面色沉重的泱生,就明白准是有事情要和他说,不然泱生是不会抛下念生一个人在屋里的。
“怎么了?”风吟关上门,泱生已经找了椅子坐下,身上脂粉味很重,大概还没有来得及换衣就来找他了。
泱生抿着唇,不知从何说起。昨夜他与老板娘提起了赎身的事情,哪知素日对他良好的老板娘竟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准他走。那么,他剩下的路,就只有逃了。
可是这是烟雨楼,他带着孩子带着药品,如何掩人耳目地逃走?太难了。
第一次看见泱生愁眉不展的样子,风吟问:“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老板娘不让你走?”
“嗯。”泱生点点头,“你可以,我不可以。”
这也是风吟猜想到了的。自己不温不火,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走了还给烟雨楼省碗饭;可是泱生就难了,还能来作乐的大多是皇室贵族,只喜欢貌美的。泱生若是走了,烟雨楼就少了许多客人,那生意就更做不下去了。
外面夏日正好,从东边慢慢升起。
泱生解开自己的发带,一头长发披散开来,秀眉还是拧着,想了半天,才说出自己的决定:“风吟,要不,你带念生走吧。”
你带着念生走吧,永不要再回来了。
风吟一震,猛然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把生生当成命来疼的泱生,竟然宁肯自己留下来也要把念生送走?
他以为,以泱生对念生的执著,就是死也要带着念生一起死的。
“唉……”泱生低下头,垂下眼眸,侧颜柔和美好,却是说不出的伤怀,“你带念生走吧……如果将来长安太平了,再回来寻我……”
只怕那时,他已经不在了。
乱世天下,人人自危,念生能活,比什么都强。
我的念生,爹爹走不了,又怎么能带着你一起送死?如果在你生我生之间必须选择一个的话,那我会把生门留给你。
泱生有些疲了,缓缓起身,“念生就拜托你了,这几日就准备准备吧。”
是这样?风吟看着泱生走得缓慢的背影,心中一个角落,悄悄崩塌。
师父,原来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和你一样,轻易抛弃,不顾生死。
他反复地想去验证,泱生和念生也会走到这一天。可是泱生却一次一次的推翻了他。
他告诉红鲤泱生的弱点是念生,泱生宁愿被红鲤强上也要保念生周全;他故意带念生在泱生见客的时候闯进去捣乱,泱生宁愿被李想囚禁一个月也不肯念生有危险;就算是到了现在……
他宁愿放弃自己逃走的机会,留在这个地方,也要让念生走。
泱生泱生,你为什么不开窍?最美的东西只能留在最美的时候。
我想让念生死在你最爱她时,这样你才算陪了她一生,不曾离弃。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拧巴了,我是怎么想的,干嘛要写李适啊啊啊,牵扯上历史了……痛苦
文风大拐啊!闹哪样!
☆、谁与亭廊西
*
泱生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药材分类别装在两个包袱里,然后是打包念生的衣服和他这些年攒下来的金银首饰,应该足够念生和风吟应付几年。总共三大包,坐车走不成问题,手拿也不会太累。
手里拿着破旧的拨浪鼓,念生傻傻地看着她爹,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过瞧他紧绷的脸,她也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儿,就讨好地叫了声“爹爹……”。
声音糯糯软软,胜过果糖。泱生闻声,看见自己长得愈发可爱的小闺女,走过去搂住了她。
她的身子软绵绵的,早没了幼时的虚弱;她的清香从她的领口散发出来,直喷在自己的胸膛上。泱生此刻才知自己是有多不舍,念生的存在几乎就是他的整个生命,没了她,他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也许是为了还能重逢的那天?
一想到以后不能再和女儿朝夕相对,泱生的眼里就生了止不住的涩意。他疼了护了七年的小闺女,怎么放心交给别人,即便知道那人不会亏待念生,可是叫他如何放得开手?
只恨天下动荡,拆散他们父女。
念生抬起脸,泱生也正看着她。
纵使心中再不舍,也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害了她。泱生惨淡一笑,问道:“若是爹爹不陪着念生,念生可会一直惦念着爹爹?”
念生想起来那年泱生站在窗边,说“念生、念生,念泱一生”,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记得爹爹她还能记得谁呢,反正爹爹也不会离开她。她的短手臂环在他的腰间,使劲说服自己。可是心里,还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挥之不去。
她很烦躁,照着泱生的喉结咬了上去,又舔了几口,像只小猫在舔爪子一般,软软的舌尖在他突起的喉结上上下摩挲,一下又一下,撩拨着泱生的神经。
泱生闷哼了一声,把她的小脸挪开,沉着呼吸道:“坏丫头。”念生单纯无知,使用的是小兽一样的表达方式,自己也享受其中,是好是坏呢?她会不会也这样讨好别人?
别人……泱生十分别扭地把她的脸掰回来,醋意盎然,警告说:“以后不准这样对别人。”
念生傻笑着点头,“嗯,爹爹。”然后又一口亲了上去。
泱生无语,他的小闺女到底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
郭连是天子玄宗特派给广平郡王李豫的,名为照顾实为监视。于是李豫以常年在外征战、不便携带宦仆的理由把郭连推给了长子李适。
十年相依,郭连自是疼爱李适到了骨子里的,虽然他家小主人的性格已经淘气到让他头疼的地步。
“未念生,年七岁,天宝六载生人。其父未泱生,乃烟雨楼红倌;其母徐娇娇,乃河北定州大商徐明之女。生来体弱,心智残缺,甚少出门见人。其余不详。”郭连站在一边,把查来的资料给李适一念。
李适坐在厅中偏座,正品着去年分赏的茶叶,听到郭连查来的少得可怜的资料,嘴角微微翘起,一双眼尽是感兴趣的神色,说:“备马,去烟雨楼。”
“世子,让王知道不好吧。”那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