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躬下身子,徐徐而道,“那臣等先告退!”
祈阳深叹一口气,两支浓眉间全是纠缠不清的沟壑,愈来愈深,愈来愈错综复杂。
凝儿,不要怪我,只是这破城央国的罪名,朕,担不起啊!
祈阳想着,心里却像被十一月的北风侵城略地般的空荡,不安。
他张了张干哑的口,唤道,“小润子,什么时辰了?”
一直候在殿外的小润子连忙进了殿来,躬着身子,“回皇上,刚过的四更天!”
祈阳沉了眼皮,“离辰时还有几个时辰?”
小润子答,“回皇上的话,还有两个多时辰!”
祈阳点点头,“辰时到了,就叫醒朕!”
小润子连声答是,再四下环顾,面露难色道,“让奴才送皇上回寝宫吧?这御书房,只怕皇上无法安稳入睡啊!”
小润子说完却久久没见回应,再探头一阵子,发现祈阳已经沉沉的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身子有些飘飘然。
祈阳的耳边多了嘈杂的声响。
“我只说让你不再宠幸她,并未让你伤她如此之深!”
“我要你的命!”
☆、第一百三十二章 火原
人说飞禽走兽,人说珍草异木,它们骤然而生,悄然而逝,却唯有相互羁绊的藤,才会相互叨扰,相互依攀。
而眼前被数十位御前侍卫团团围住,刺刀架在脖子上却依旧红着眼睛咆哮着的阿拉古力来说,那棵让他死而能生,生而亦能死的藤就是太和宫危在旦夕的语皇贵妃,尚凝脂。
若不是脸伤未愈的采轩跌跌撞撞地跑到含光殿哭诉一番,恐怕阿拉古力还仍旧纠缠与如何报复,如何怀恨之间。
他把蓝烟宸的布阵方位图卖给了祈阳,而成交的价格就是永不再宠幸尚凝脂。
他知道这样做不对,只是,他时时刻刻在想,其实得不到,会不会更好?
若不是红鸾大轿迎娶过,若没有含泪凝望应允过,若没有答应相见相守相依过,
若没有那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就会更好?
阿拉古力失去了理智,扬起手,直指祈阳,“你说!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祈阳只休息了两个时辰,所以眼中的红血丝还没有尽数褪去,此时只是皱着眉,脸色闷红的紫,“你放肆,这里是大祈皇宫,怎容得你在这里撒野!”
阿拉古力并不理会,扭动着身体,试图摆脱刺刀的纠缠,“她怎么会小产?又怎么会命悬一线?我们的筹码不是她的性命,你忘记了吗?”
祈阳捏紧了拳头,心里暗暗忍耐,若不是你威胁朕,朕怎会如此心狠,如此对待她!
但他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一国之君不可以让女子牵绊,更何况是一心记挂着别人的女子。
祈阳缓缓地站起了身,抬手一挥,示意侍卫们都撤下。
一双黝黑的眸子盯着阿拉古力,一字一顿,“朕虽答应了你,但她终归是朕的妃子,朕让她生她就生,朕让她死,她就得死!”
祈阳的心里有一把尖刀在慢腾腾地划拉着口子,一深一浅,一浅一深,直到痛觉变得麻木,直到他的皇家威严变得密不透风,百毒不侵,“朕是一国之君,朕的任务就是让国运昌隆,百姓安居!朕既然答应了你,你也给了朕朕所需的东西,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你也可以就此离开了!至于别的,朕还是劝你,适可而止!”阿拉古力的面色青白,眸子里的火焰腾腾地上升,快要变成一条火龙,带着愤恨,呼啸而来,“你以为就凭那张布阵方位图就可以赢了蓝烟宸吗?你错了!他既然能在半月之内剿灭我北越王府,颠覆了西蓝王朝,那么他也就可以照样不费吹灰之力破了你大祈!”
阿拉古力提起唇的一角,冷笑道,“我不过给了你最无关紧要的东西,你若还想打败他,就必须答应我,救凝脂,放她出宫,然后永不相见!”
他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勇气,面前的可是一国之君,至尊王者,他能翻云覆雨,风行色变,可阿拉古力心里现在什么都装不下,没有理智,没有忍耐,没有退一步海阔天空,只有一心保护凝脂的冲动。
他挪了步子,慢慢地松了手中的拳头,“你若真的想收复收地,再对西蓝攻城略地,我愿意帮你,可你必须答应,放她走,让她离开这里!”
祈阳的后背一阵阵火辣的热气涌上,却又被一阵阵冰冷的寒流浇下,其实有些时候,他多么羡慕阿拉古力可以如此不顾所有的挺身而出,而这些,都是他,做不到的。
他拂了拂手指上的玉扳指,沉厚的色泽昭示着它的不菲,就像身后金光闪闪的皇位一样,无法容得下别的东西。
祈阳突然仰起头大笑了出来,双臂张开,如沐春雨般的洒脱。
半晌,他低下头,正了神色,挑起一边的眉毛,“你以为,朕放了她,她就会跟你走吗?”
阿拉古力腰间拴着的是一对鸳鸯紫铃,而这对紫铃正是大婚那日,他打算送给凝脂的礼物,他曾希望这世上所有独一无二的东西只有他和她拥有,就像这一对铃铛一样。
他拂过了紫玲,沉下了声音,“只要她离开这里,她就不会再受这般炼狱之苦,她太纯净,斗不过这里的泥沼!”
祈阳怎能允许别的男人在说到自己的女人时,流露出比自己还要多的爱怜和情意。
他气怒,却又悲凉,他默言转过身,拿起青玉案台上,永远像是原封未动过的画轴,他走到离阿拉古力两步之遥的地方,挑衅的气息游走于间,
“朕若要攻破蓝烟宸,也不一定要靠你,因为朕,有了比你还有用的东西!”
祈阳一手高举,手肘一抖,画轴顷刻坠下展开,一张胜若诗画的脸出现在了阿拉古力的面前,那双眸子里有着从未见过的清澈,还有最最真切的情意。
“凝脂…”阿拉古力像是在呓语。
只是一瞬,祈阳又收起了画轴,系好了缎带放于桌上,转身道,“你走罢,在朕还没有反悔之前!”
阿拉古力心里像是被洪水侵蚀过的草原,留下了大大小小,参差不齐的水洼和泥台。
他愣在那里,直到祈阳的声音再次传来,“朕会派人去照顾她,现在,还不是她死的时候!”
☆、第一百三十三章 坠
五月的天,总是过得很快,一声声蝉鸣从你耳边流过,再碾碎几片嫩绿的芽,盛夏便到了。
凝脂小产出血并没有像太医说的那样在辰时清醒,也没有像满屋子哭哭啼啼的人想的那样轻易逝去,相反的却是,在祈阳一次又一次的坚持下,三天后才微弱的睁开了眼睛。
但当身子真正大好,就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
太和宫也跟着语皇贵妃的失宠变得门庭冷落,冷冷清清。
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触怒天颜,以至于盛宠一时的太和宫也成了连冷宫都不如的地方。
“半庭花落半斛珠,一叶沉落一夜愁,采轩,我若说我喜欢这样的日子,你觉得真吗?”
凝脂只披了一件轻薄的白色纱衣,上面绣了几片零散的荷叶,倚在窗边,手旁是内务府刚刚送来的冰块,窗外是炙炙的红日。
采轩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棕色的伤疤,从眼角至唇边,突起的的纹路看起来有些骇人,但笑容似乎多了几分明朗,“奴婢觉得这样的日子没什么不好的,皇上虽然禁了咱们的足,但吃的用的可一样都没少,你看这冰,可是用栀子花水做的,整个屋子都有淡淡的香味呢!”
凝脂的唇色比海棠还要浅,眉眼没了黛色的装点竟然清透的有一些粉,“风和阳光,花和日落,这样的日子大抵人人都想要吧!可本宫却不喜欢,不喜欢这样的静…。”
采轩放下手中的扇子,沉了面容,静静地道,“奴婢其实也想出去看看,也不知道羽烨世子现在去向何处了,世子殿下对奴婢的救命之恩,奴婢还没机会报答…”
采轩说话的时候眼里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凝脂抬了眼,茫茫地露出一丝微笑,“他是好人,你若能跟着他,我也就放心了!”
凝脂刚刚说完,采轩的脸便红了,颔了首,“小姐不要笑话奴婢,奴婢只是一个下人,像世子殿下那样尊贵的人,奴婢想都不敢想!”
凝脂若有所思地看着采轩,也不再多话,沉静的点了点头。
采轩眼里含着笑,嘴角却有些僵硬了起来,低头借口说去传膳便出了门去。
这一日的不寻常,是从用完午膳后开始的。
月怡和洛吟双双不约而同地到了太和宫,而宫门外看守的侍卫却不近人情,说什么也不让她们见凝脂。
他们的争吵声恰好被路过的小全子听了见,他便撒了腿就朝内殿跑去。
“娘娘,娘娘,贞娘娘和遥主子来了!”
小全子的声音高兴的抖了起来,因为凝脂已有两月不曾有她们的音讯了。
凝脂正斜倚在贵妃椅上清浅的闭着眼睛,一听得此言,眼珠微微颤动,随即睁开了眼来,“她们来了?她们在哪儿?”
小全子欠身下去,咧开笑容,“就在门外呢,侍卫拦住了不让进!”
许久不见的笑颜终于在凝脂的脸上出现了,凝脂支起身子就欲起身,此时闻声而来的采轩连忙跑了进来,按住凝脂的手,关切道,“娘娘身子不好,不要这样劳累,还是让奴婢先去看看吧!”
凝脂执拗不过,只好作罢,手抚着小腹,自嘲道“人家都是有孕之人不易劳累,怎得我这样没了孩子的人也不能随意走动了!”
采轩垂了眼眸,“是奴婢不好!”
凝脂连连摇头,“无妨,本宫只是自怨自艾,自怜自叹罢了,不碍你的事!你快去看吧!”
采轩有些不放心的看了凝脂一眼,在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才匆匆地走了。
还未到太和宫门,守门的侍卫早早上前地拦住了他们,“站住!”
采轩谦卑地低着头,“侍卫大哥,我家娘娘听见了门外的吵闹声,就遣了奴婢过来看看,还劳烦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