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膳食,安琴整理了一下她的宝贝纸张,存储有限,她不得不用心计划。
仔细地酝酿着词句,几乎害死了大半脑细胞,这才斟酌停当,用别签一笔一划写下。而后把裁好的纸折成一只纸鹤,在鹤的两翼,分别写上:小心,拆开。这才对云姒说道:“这是送给君候的信,请找人务必送到宫中。”
滕王宫里,因为赋税制度的推行遭遇阻碍,滕弘和朝臣们商议了许久,精神有些疲惫。刚想到射圃习箭,内侍秉道:“桐苑夫人有信来。”
滕弘有些惊奇,她从未给他写过信。
把玩着那只小小的纸鹤,细致精巧得让人爱不释手,就像她的一切。滕弘的眼中蕴着笑意,看来,她给他看的东西还是有些用处的,他想。
细心地拆开纸鹤,心中竟有小小的不舍,可是看到上面的字迹,小小的不舍全化为忍俊不禁:
您想读书时抛开那沉重的竹简吗?您想写字时避开那昂贵的绢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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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伦牌雪片纸,以着它完美的优势,席卷全国,席卷世界,指日可待!
再下,还有一句:为君候赚回半个滕国并非虚言,后宫内争宠吃醋的妇人和宫外自由能干的情人,哪个对君候更有价值?望君候三思而定。
滕弘的笑凝在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造纸什么的,当成浮云吧~~
☆、我要归去
送了纸鹤,送白鸽,送了白鸽送蝴蝶,最后连青蛙都送了,滕弘还是没有给她明确的答复。
初时还像那诗中的春梦朝露一般在夜半时分出现与她密密缠绵在天明之前离去,到后来干脆整个的销声匿迹。
安琴恨起来,君候也不称,直接叫他狐狸精,因为只有狐狸精才会在夜晚迷惑书生。
一时桐苑狐来精去,仿佛在梦呓聊斋,安琴变态了,又开始砍树枝。
“你太张狂了,别以为你住到这里就高贵多少,等主上厌弃了,你比大街上的女人还不如。”被随意差遣的某侍卫怒气勃发。
“要说张狂你比我张狂,如果非要君候才能差得动你,我倒是不介意通知一下宫里,只不过到时候受苦的可是你。识相点,快点干,天黑前砍满一池子!”安琴不为所动。
侍卫恨恨不已,劈树枝的动作像劈安琴的脑袋。
第二批新纸出炉,滕弘还是没有现身,安琴失望得满心乌云。
“君候是不相信琴能赚取钱币还是不相信琴只忠于君候一人?用小小的桐苑拘禁琴,是君候小看琴,还是小看自己?”
可惜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那边依旧没有回音。
秋天过去,叶叶零落,桐苑内一片萧条,安琴萌生了悲秋的情绪。
难道真的要这样度过一生,卑微地期盼君上的临幸,无助地面对漫长的寂寥?他有国,有家,有美人,而她什么都没有,他不能要求她因那微薄的恩宠而满足。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
激烈的琴声如滔滔巨浪席卷而来,带着隐隐的杀伐之气,母亲说,琴是君子之物,重清修,重心境,正好适合她弹奏,其实只不过因为她被疾病禁锢,无法飞扬,才选择这样的乐器罢了,难道这一世依然无法解脱?
“铮!”的一声,琴弦断裂,她直直地跪在那里,满面肃然,眼神倔强。
“心有所怨,琴其何辜?”淡然含笑的声音突然传来,安琴惊醒,看向来人。
“君夫人?”安琴诧然震动,急忙行礼,“不知君夫人驾临,琴迟钝,还请夫人原谅。”
“起来吧,”定姬虚扶了一下,笑道,“现在已不是君夫人,或许琴愿意改口称一声母夫人?”
安琴心中微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整个人暗淡下去。
“呵呵,看来果然是不愿意呀。”定姬微笑。
“对不起,夫人,琴不是这个意思……”安琴惶惑。
定姬摆了摆手,随意拨了一下琴弦,细微的颤音轻荡入耳。
“这个就是‘纸’么,琴,客人远来,你不该介绍一下?”定姬饶有兴味地指着案几上的一叠。
安琴眼睛一亮,详细地讲起纸的来源和功用,还带她参观了一下简陋的制造工具,“因为没有办法透火焙干只好用晾晒代替,”安琴指着阳光下的木板,“其实一边做一边改进,纸的质量会不断提高,夫人想想,以它的方便,是不是一经问世就会迅速传播?到时候做造纸生意的人肯定会大赚一笔。”
“看来这些桐树遭殃了。”定姬抬头,望着那惨遭蹂躏的树木,似笑非笑。
安琴脸红:“其实造纸的材料非常广泛,树皮,竹子,麻皮甚至敝布、渔网都可以,所以才说它大有前途!”
“你小小年纪如何知道这些,满脑子钱啊钱的?”定姬斜眼看她,三分挪揄,七分惊奇,倒没有贬低的意思。
安琴呐呐:“有钱不好么?国库充裕了,才能做更多事情,兴办水利,赈济灾民,加强军队,扩建学校,有钱不丢人吧?”
定姬看她的目光,已不是“惊奇”两个字可以形容。
安琴窘迫得几乎栽倒地底下去。
“吾原本以为琴只是个烈性女子,万料不到琴还有如此心胸。”定姬叹息,表情似喜似悲,似惋惜又似惆怅,安琴不解。
定姬慢慢道:“其实吾这次来,原本是想带琴进宫。”
安琴呆了,心迅速地坠落下去。
定姬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只是身份却不能计较了,三年丧期未到,君候无法娶你入宫,却又舍不下你,听说前些日子天天晚上来桐苑?”仿佛有质的目光落在安琴身上。
安琴定定地站着,仿佛灵魂离体的木偶。
定姬喟叹一声:“他不以国小而自卑,反而肯发愤图强振兴滕国,使滕国不依附任何国家而得以生存,国民之幸,吾心甚慰。而今刚刚有了善国之名,他亦有了贤君之称,如果被国人知道了他每夜悄然出宫与女子欢会,而这名女子还是朝中旧臣的妻子,国人会怎么传呢?”
敏感的身份,敏感的时间,敏感的话题。
安琴的嘴角紧紧抿起,眼中像有两簇火苗在燃烧,许久,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以夫人的意思,好像琴有能力控制整件事情的发展似的?琴也愿意成全君候的贤名,只要夫人做主放琴出去。”
“放琴出去?”定姬的嘴角挑起一弯弧度,不知道是微笑还是淡讽,慢悠悠地说道,“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安琴心中一跳。
“只是可惜了弘的一番情意,他现在在宫中苦熬,三更睡,五更起,批阅奏章,操心国事,更是连女色也不近了,连吾这个做母亲的都得看人的脸色过日子。”
安琴低下头去。
“但他亦不愿委屈你,只想等到三年期满给你一个风光的身份堂堂正正迎入宫。”
定姬敛了笑意,神色有点苍凉,近前一步,问道:“以国母之尊来请你,以国君之情如此念你,琴愿不愿意暂且以婢女的身份入宫呆在吾的身边?”
她想反驳,可是开口竟变得如此艰难,待要答应,可是无望的前景遏得她无法呼吸,窒息的沉闷随着无形的压力一波波地推来,她站在那里,灵魂纠痛,恍若梦魇。
“我不愿意!”她说,跪在定姬的脚下。
有那么一瞬,定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微眯了眼睛看着脚下的女子,眉宇间闪过一丝冷厉。她没有说话,无声的压迫却如深窟的寒流,漫卷而来。
安琴的背上渗出冷汗,她紧紧地掐着自己的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琴不愿意进宫,不是不顾及君候的情意,”安琴仰起头,目光清亮,“只要君候不弃,琴愿意做他的女人,无论多久。”迎视着定姬那迫人的审视,安琴的手指在袖中神经质地蜷缩痉挛,话语却依旧清晰条理,“琴只是太了解自己,无论是婢女的卑微,还是夫人的尊贵,琴都不合适。君候没有像国母这样的君夫人,君候的君夫人未必能够看到各个女子的长处并让他们一展优势,”看到定姬波光闪动的目光,安琴微微苦笑,“以琴的相貌言行未必会容于上位者。”
定姬动容,难得如此通透的女子。
安琴道:“纵有国母国君护我,可是时间长了,谁都会累,谁都会厌倦,既如此,何不让琴在宫外自创一片天地?只要君候愿意,琴愿意为君候赚取半个滕国。”
定姬震惊。
她没有听错,眼前的女子说的确实是,为君侯赚取半个滕国!
女子静静地跪在那里,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目光朗然,神色坚定,眉宇间强大的自信竟让人忘记了她娇柔的美貌而为那为那炫目的神采所摄。
有好一会,定姬没有说话,甚至忘记了责问她哪来的勇气胆敢如此口出狂言。她亦是有才气有心胸的女子,有识人之能,有容人之量,可是她从未见过有哪个女子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定姬摇了摇头,笑了:“想来吾真是老了,竟无法理解琴的雄心壮志。”看到安琴蓦然变色的脸又道,“不过,吾倒有兴趣看看琴怎么做,”安琴还未高兴起来,定姬话锋又转,“只是吾没有为儿子领取美人却放美人去抛头露面,吾心何忍?”
安琴的脸几乎窘成一块抹布:听老人家的话真是累,活活地折掉半条命。却还是强打精神安慰道:“琴尽量只在幕后操作。”
“哦,那琴怎么做?”定姬来兴趣了,抬了抬手,现场抛出考题。
安琴斟酌了一下,款款道出自己的想法。
定姬缓缓点头,若有所思:“吾可以做主把韩宅还给你,并提供部分粟米,也可以让你带走桐苑的人,其他的,就要看琴自己的了。”
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如果你敢再多要一点,最好趁早打消想法,呆在这里。
安琴暗暗打了个冷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