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讲了一个更幼稚的童话,滕弘听得津津有味,最后还笑吟吟地发表评论:“不错,王子找到落难的公主之后,娶到宫中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嗯,那水一样透明的鞋(水晶鞋)丢得真是妙啊,琴也丢一样东西给寡人捡捡?”
安琴剧抖,睨着身旁的国君,幽怨:嫁给王子固然美好,可是嫁给有老婆有孩子的王子呢?可悲呀,安琴无语望天。
如此两三遭之后,安琴改变策略,摇着男人的袖子央求:“我想听故事,国君找人给琴讲故事好不好?”
国君眉头轻蹙,显然为难。
“琴已经想好了,国中最知历史的当属太史,那琴每天听一个历史故事,既长知识又能娱乐,多好啊,你说呢?”
安琴一向能自找台阶。
国君侧脸看她,目光高深。
“宝宝也会受到良好熏陶的。”安琴再接再厉。
滕弘低头含住那两片艳艳的红唇,一番恣意的吸吮后,才慢慢放开,喑哑道:“如琴所愿。”
当晚,安琴的两手好一顿忙,国君伺候舒服了,她的待遇才能水涨船高。
只不过,太史没有来,来的是太史的女儿。
“妾今天讲的是春秋中晋国的故事,骊姬乱国。”太史女回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唯有太史女平淡舒缓的声音徐徐回荡,在寂静的宫室中,像穿越遥远时空的击缶声,带点苍凉的韵致。
美丽的女子,在乱世权利的漩涡,阴谋,争夺,血腥,历史上留下的,多是如此,安琴笑笑。
“夫人觉得骊姬如何?”耳边想起父亲的话语,太史女嘴唇抿了抿,平和地问道。
“还能如何,君主昏庸猜忌残忍,却又对她百般宠爱,她利用了这一点演出了一场又一场的戏,妄图清除障碍,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是有谁会是真正的胜利者呢,女人更不是,倒间接地成全了公子夷吾和公子重耳,才有了后来的晋国称霸。”
安琴偏了偏头,看着她,笑了:“历史啊,永远是超越想象的精彩。”
太史女愣了,怔忪那炫目的笑容里,清澈而又明媚的笑容,足以令天下的女子汗颜。而她的态度,没有动容,没有感慨,淡而通透的剖析,仿佛是隔着几千年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来,无数的鲜血,只是一句“精彩。”
太史女低下头,手心握出汗水。
“夫人不觉得骊姬行事狠毒么,她陷害世子申生,陷害各位公子,如果她能安守本分,善待晋国国君的其他公子,即使自己的儿子做不了君主,也能一世荣宠。”
“是啊,”安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抿了一口茶,“可惜人家不那么想,”调笑,“大概后宫太无聊了,又或者晋国国君太倒人胃口,要不就是美人多欲,所以她才选择那么做,不同的性情演绎不同的故事,我们也只不过是旁观者罢了。”
“那如果夫人处在那样的位置呢,会怎么做?”步步紧逼,话问得如此坦露,连安琴也听出几分弦外之音,认真地看着她,眼神闪闪。
太史女背上渗出冷汗,宽袖下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抽紧,微垂着眼睛,脊背挺直。
“我么?”安琴移开目光,神情困惑,微微蹙眉,“是啊,如果不小心被拨到那个时候该怎么办呢?”
眉头越蹙越紧,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捂住嘴:“不行,我会吐死,天天对着那么一位恶心的君主大叔,不如重新去投胎。”
太史女石化,灵魂出窍。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劝谏就这么难?某史女无语问天。
“夫人心境光明,心地善良,真乃国君之福,社稷之福,”太史女郑重地跪倒叩拜,“夫人也将为人母,最能体谅母子之间的那份骨肉深情,求夫人救一个为母亲尽孝的孩子。”
安琴愣愣的,还保持着偏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太史女。
太史女半垂着眼睛,语气凛凛,嗓音里却有一丝细颤:“公子尚的母亲少姬夫人被国君关押,天气严寒,少姬夫人的寝宫缺衣少炭,甚是艰难。公子尚为母亲求情,惹得国君大怒,罚他跪在殿外,整整一夜,天寒地冻,他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如何经受得住,如今躺在少姬夫人的宫中大病一场,危在旦夕,绕是如此,清醒时还挣扎着爬出殿外,拦住妾,让妾请求夫人……夫人得国君宠爱,定能……”
后面的话说不出了;太史女哽咽;满眼是泪。
太阳已经出来,映着外面的雪一片刺眼的光亮,可是寂静的寝宫内却没有分得一丝一毫,浓重凄冷的阴影笼罩着整间屋子,犹如置身于冰窟之中,安琴的嘴唇血色尽退,眼睛大大地睁着,惶然,迷茫,惊悸。
也隐约风闻少姬的关押与自己有关,但为何会牵涉到一个无辜的孩子?难道她的爱要以别人这样沉重的苦难为代价?宫廷背后的阴暗,让她如何承受,如何承受?
可是她爱他。
一时间意气消尽,满心寒凉。
她闭上眼睛,话语艰涩:“我得他宠爱,并不代表……我能对他指手画脚,我……爱他,无论他做什么,我……也不会有半分异议。”
即便是恶魔,也会陪他到底,少女的爱,总是如此盲目,即使她已不是少女。
太史女浑身颤抖,流泪道:“可是夫人想过没有,公子尚终究是国君的孩子,现今国君是生气,可是父子之情终难磨灭,可等有一天后悔了,夫人知而不劝,国君怎么看待夫人?还能一如既往地宠爱夫人么,到时候夫人如何自处?”
字字诛心,针针见血,安琴的手指紧紧地抓着榻上的锦被,脸色遽白。
想起他说:你是怕寡人忌讳,才一字不提朝中之事,就像活在宫外?
想起他说:寡人岂是听不进良言劝谏的国君?
手指轻轻地抚上小腹,孩子,她的孩子,可能忍受母亲的无情冷血,可能原谅她竟眼睁睁地看着另外一个幼小的生命逝去?
眼神明灭,渐渐化为一片沉寂。
“我能做些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飘渺得像一缕幽梦。
“请夫人随妾走一趟。”
☆、宫廷深处
安琴走进少姬的寝宫。
门吱吱呀呀地打开,没有温度的一轮白日悬在天空,面前被残雪覆盖早已陈旧的雕梁画栋,斑驳的墙壁,寂寥的滴水就像印象派中的冬日画卷,散发着迷惘,寒噤,枯萎的气息。
她的脚步沉重。
踏在未融的积雪上,沉闷的声响,就像回荡在她的心中。
有侍女看见来人,飞快地进屋禀报,不一会门外便跪了两个身影。
安琴有些茫然,白色的狐裘几乎让她和周围的雪融为一体,她迟钝地扭过头问太史女:“公子尚呢,你不是让我来看公子尚么?”
门旁有一个身影站起,淡道:“尚儿就在屋内,请夫人随我来。”
安琴吃惊地看向那人,布衣粗服,荆钗挽发,虽然保持着垂眉敛目的姿势,可是那优雅白皙的脖颈,侧面妍丽的容颜,恭而不惊的神色,无不昭示着此人与众不同的身份。
安琴口中又苦又涩,闭了闭眼,艰难地说道:“夫人何须如此,琴如何敢当?”
少姬依旧低着头,美丽的容颜落在阴影里,平添了一分萧瑟与冷寂的味道,出口的话恭谨而淡薄:“尚儿的生死还在夫人手里,夫人原该受此大礼。”
微侧着身子,引着安琴上台阶。
安琴怔忪,勉强牵了牵嘴角,跟在她的身后。
雪化阶滑,安琴走得有些吃力,太史女和侍女在旁边小心翼翼扶着她,像呵护着一件绝世珍宝,少姬在旁边看着,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室内寒冷,或许是缺少打扫和炭火的缘故,散发出一种阴森颓废的气息,公子尚在塌上昏睡着,脸色通红,像忍受着某种疼痛也似,眉头紧蹙,细睫轻颤,裹着好几条被子,还在不由自主地打战。
安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胸臆中莫名地窜起一股气血,声音透着压抑的怒火:“孩子都烧成了这样了,为什么不早请太医?”
少姬道:“那也要能走出这个门,”转头看向榻上,声音飘忽,“尚儿都进来了,还用说么。”
安琴看了她一眼,脸上像覆盖了一层冰膜,迅速地吩咐了自己的侍女几句,待侍女出门,这才对少姬道:“国君再生气,公子终归是他的儿子,无论如何都应该让国君知晓,高烧对孩子而言尤其危险,公子一旦有什么不测,到时候夫人和国君岂不痛悔难当?”
少姬垂下眼帘,表情像笼着淡淡的暮色,好久才道:“自尚儿出生,他就没喜欢过这个孩子,从来不多看他一眼,哪怕孩子得再重的病,他也不过随口嘱咐侍人两句,他把他当儿子?恐怕最不希望他在人世的就是国君。”
那一刻,安琴看到了,少姬嘴角扭起的弧度,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莫名的寒意爬上脊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亲人之间冷漠如此,安琴心中骇然,努力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少姬抬眼看她,眸色幽冷讥诮:“不久之前还千恩万怜,转眼之间就弃若敝履,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要了,君主之心,谁能看懂?少姬无能,就看夫人的了,夫人肯如此照看尚儿,少姬感激不尽。”
说完又行跪拜礼。
安琴后退两步,心中惊涛骇浪。
她说的是他吗,是她心目中那个君子翩翩,贤德兼备的国君吗,是他至爱的弘吗?
不,她不相信!
安琴握起拳头,眼睛发红,声音严肃:“如果夫人还想让琴照看公子尚,就不要再琴面前提起一句国君的不是,无论国君是怎样的人,他在琴的心中都是最好的,也不是夫人能够随意置评的。”
女子如此郑重地警告,紧抿的唇角,执拗的眼神,透亮的目光,更像一个倔强孩子,简直不能和成熟妩媚的外形相匹配。
少姬吃惊地看着她,目光波涛暗涌,有震惊,有酸楚,有懊悔,还有种某名的嫉恨。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