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平的身体一晃,脸上血色尽失,眼神恍惚了一下,问道:“大王要抢占臣妻?大王不怕臣民议论,不怕污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明君之称?”
宋王只是噙着微微的冷笑睥睨着他。
韩平追问:“大王真要为一个女人寒了宋国上下的心?”
宋偃淡淡:“寡人做事岂怕他人口舌?”轻轻一抬下巴,吩咐,“把寡人的龙渊宝剑拿来!”
韩平颤了一下,咬牙镇定。
宋偃把宝剑丢到他面前,云淡风轻地笑:“这便是寡人赐给韩卿的奖赏,寡人的宝剑,不辱没韩卿的功劳吧!”
韩平盯着地上的剑,瞳孔收缩,下颌紧绷,颤着手指去拾,却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苍凉刺耳,张狂肆意,直笑得浑身发颤,泪水四流。
殿堂中肃立的宫娥侍人都被惊得面无人色,呆若木鸡。
宋偃微眯了眼看着他,瞳孔幽深,毫无表情。
“想不到我韩平一生,竟遇到你们两位昏君,宋偃,宋国必灭在你的手里!”苍凉的大笑里,带着刻骨的悲哀和恨意。
暴戾之气瞬间迸发,宋偃厉喝一声:“来人!”
“等等!”韩平很快镇定下来,冷静地起身道:“大王不必叫侍卫,大王对臣不仁,臣却不能对大王不忠。臣会按照大王的心意离开人世,并且不会让大王背上任何污名。”对上宋偃那双冰冷的凤眼,道,“只恳求大王看在臣多年忠心服侍的份上,答应臣最后一个请求。”
淡淡的目光,带着无可比拟的气势落到韩平身上,宋偃负手站在那里,不言不动。
韩平郑重躬身:“请大王答应。”
宋偃微嗤一声。
韩平隐忍:“罢了,十年君臣之情终不过是一场流水,臣不为难大王了。”
拾起剑,转身就走。
宋偃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变轻,被那一步步远离的步伐拉成了悠远,在他跨出门槛的那一刻,淡淡道:“卿且说来。”
韩平回头,唇角勾起,笑容讥诮阴冷:“灭掉滕国!既成全了臣的复仇之心,也成全的大王的霸主之志。”
宋偃心中一动,凝目再看时,他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殿门,门外,风云悄然变幻。
冬日的第一场雪说来就来,无匾的府邸中,茫茫一片素白。
淡淡的晨雾中,急促的马蹄声惊动了在院中赏雪的女子。
身裹羔裘的子琴诧异地回身看去,只见鲁伊脸色青白地翻下马来,急促的呼吸中,白雾弥漫。
子琴心中涌起不安的感觉,连忙迎上去,急问:“怎么了?”
鲁伊的嘴唇有些发青,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惊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音:“我刚得到消息,韩大人自杀了,宋王派的马车正往琴部落赶。”
仿若一柄大锤猝然袭来,子琴眼前发黑,嗓子一甜,便向旁边倒去。
“夫人。”鲁伊忙伸手扶住她。
像被一只破空而来的手扼住了呼吸,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倚在一棵垂柳旁,身上的羔裘铺在雪地里,地上绽开几朵刺目的红梅,鲁伊正用手指拂过她的唇角。
她的思绪和表情陷入一片空茫,呆呆地看着鲁伊,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我们离开宋国。”鲁伊看着她,坚定道,饱经风霜的目光里,多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
所有的事情慢慢回放,她胸口剧痛,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襟,眼角浸出泪来:“我们还有机会吗?”
“有,一定有!”
她的头低下去,长睫颤抖,泪水成串地滑落,寒风吹来,身上落满了白雪,她哽咽道:“我,不能离开了。”
“夫人?”鲁伊情急之下握住她一只发颤的手。
子琴抬起头来,看着他,神情悲哀:“鲁伊,惠先生他……本就体弱,大夫说,他带病奔波伤及六腑,恐怕……现在又是韩平,为这件事付出的代价已经太大,鲁伊,我不能真的让和我有关的人都成为陪葬……”
鲁伊看着她,咬牙不语。
子琴吸了口气,扬起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道:“尽人事,听天命;别人可以嫁他;我为什么不能?自尊;和一条条人命比起来;是最奢侈最多余的东西……”
挣扎着站起身,想扯出一抹笑,却没有成功,泪光闪烁:“鲁伊,琴部落以后就拜托你了,把牌匾摘掉,改为鲁宅,你也娶妻生子安安稳稳度过下半生吧……”
鲁伊呆住,面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子琴一步一滑,艰难地朝堂中走去,白裘在她身后扬起,纷飞的雪花簇拥着她,整个人就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蝴蝶。
很多年后,当鲁伊再想起那个女子时,脑中闪过的就是那最后一次相见时,她在雪中挣扎前进的样子。
雪后初晴,一轮红日悬上高空,府邸的大门被冲开,两排铁甲侍卫在门外待命。
子琴无声地望着眼前的一幕,眼神恍惚了一下,问都没问,便随内侍登上了车。
“大王吩咐把夫人接到离宫。”内侍小声秉道,为她的肃然的神情所慑。
她面色空白,没有任何反应。
一条官道从大片的树林中穿过,苍山隐隐,高台依山而立,壮观巍峨。
车行一日,车马来到这样一个地方,子琴一步步沿阶而上,每踏出一步,脚下就是一具旧梦的尸体。
沿路灯火绮丽,高台上的层楼重檐挑角,造型华美。子琴慢慢地回头望去,只见暮云苍茫,残阳如血,往昔的岁月从眼前流过,都湮没于时间的尘埃。
一叶孤舟,知向谁边?点点灯火不同眠。
万里江山,碧水长天,昭昭日月怎同弦?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
他就在台阶的尽头等着她;长袍广袖;风姿卓绝;迎风而立的神态,尽显君临天下的风范。
可惜只是个错觉,今生今世他永远不能!
浅浅的冷笑自唇角泻出,她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也不行礼,自下而上仰望着他。
他依然气势凛然,可是她已经不再害怕,当把一切置之度外,原来恐惧也是一种多余的东西。
他凤目幽深地打量着她细致苍白的面容,淡淡地问道:“想起与寡人的约定了?”
她亦淡然回应:“不需要想起,我已经来了。”
他薄唇勾起,蓦然打横抱起她,玩味地噙着她的目光,一步一步向寝宫走去。
极其亲密的姿势,可是她亦记得,当初他就这样抱着另一个小姑娘,不容置辩地入侵了她的领地。
衣衫一件一件被野蛮地扯成粉碎,他冰凉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抚过她雪白的胴体,无情而又专注,直到她颤抖到几乎崩溃,他才一把抽掉自己腰间的博带,高大的身躯压上去,暴风雪席卷一室。
朦胧中,她似乎听到他淡然清冷的声音:“一别多年,桑林中的小姑娘,你可曾想到会有今天?”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场噩梦,她不能分辨,这是幻觉还是真实。
长睫下,透出一线幽凉的目光。
☆、雪夜情事
她从黑暗中坐起,似有幽幽的月色爬上罗帐。
若有若无的“沙沙”声里,传来断断续续奇妙的乐音,丝丝缕缕,缠缠绵绵,如泣如诉。
失眠。
清晰的听觉,清晰的触觉,清晰的思维,像无数双纤细敏锐的触角在夜色中蔓延,在四周流溢的水银般的清辉里,她像落入一个巨大的清醒的梦境。
身旁是陌生男人的呼吸声,让她时时刻刻都想逃离的男人的呼吸声。
她下了床。
像梦游一般把破碎的衣服勉强拼贴到身上,裹上厚厚的貂皮披风然后走出门去。
天地间一片绵延的白,原来又下雪了。
她的脚步不受控制地被那奇妙的乐音牵引,像受了蛊惑一般,慢慢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宛如天籁般的乐音,如幽泉淌过心田,忧伤,思念,深情。她一步步走近,就像走近一团朦胧的光晕,光晕的中心,有她渴望已久的东西,有她思念已久的人。
雪花轻柔如梦,飘进长廊,轻轻地落在那人的肩上。
他长发披垂,束在身后,头颅微倾,手按长箫,那宛如倾诉的乐音便由长箫中逸出。
她停住了脚步。
那长袖飘拂的身姿,专注闲雅的神态,朦胧温柔的眉眼,太像一个人,太像。
是真还是幻?
渴望深入骨髓,思念痛入肺腑,在这样迷离的夜色里,在这样隐约的清辉里,在这样呜咽的箫声里,她陷入自己的梦魇无法自拔。
是你,你来了……
悲伤汹涌而至,潸然泪下。
箫音渐止,那人缓缓转过头来,远远地望着她,神色迷蒙,低低的叹息里蕴含着隐隐的柔情:“婧……”
她没有听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泪流满面。
他亦没有走近,就那样远远地凝视着她。
时光静止,相视朦胧,天地间充满细微轻促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声道:“回去吧,天冷,别着凉。”
看她呆呆地站着不动,他停了停,自己慢慢地转过身,就要离去。
“不,不要走。”她道,哀声乞求。
他诧然回过头来,目光移向她的身后,惊怔片刻,然后连忙上前垂首跪倒:“父王!”
她的脚定在原处,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梦境破碎。
失望痛楚的感觉,像寒芒闪烁的碎玻璃扎进心脏,鲜血淋淋。
“三更半夜不睡觉,在这里作甚?”冷厉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隐隐的杀伐之气。
“下雪了,偶然起兴吹箫,不想惊动了父王夫人,请父王赎罪。”面前的人头垂得更低。
“大雪压境,你身为太子,最先想到的不是国计民生,却是吟风弄月,你还配做太子?还不回去闭门思过!”严厉的呵斥训诫,像每一个道貌岸然的封建大家长。
她无言凝立,心中嗤笑。
太子垂首称是,踽踽而去。
他有力的大掌扳过她的身体,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寒眸微眯,声音冷厉:“刚下寡人的床就敢私会太子,你胆子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