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侍女惊喜疲倦的脸出现在她的上方。
“夫人,你醒啦,要不要吃点什么?”
她混沌的脑海中依稀闪过一线清明,晃晃的,悠悠的,瞬间又被四周升腾的云雾覆盖。
刚刚睁开的眼睛又缓缓闭上。
不用药,不进食,不说话,不下床。
一连数日,太医忧心焦虑地奔波在抢救第一线。
低烧,手脚冰冷,病情反复。
本就消瘦的小脸愈发瘦到脱形,苍白的面容上,除了两弯清晰的睫弧,和黯淡枯萎的唇瓣再无其他颜色。
男人墨色的眸子泛出妖异的幽蓝,看向太医的表情只能用阴寒和狰狞来形容了。
“很好,卿可以去汤镬中和你的家人团聚了!”宋偃一字一句地说道,话语中的血腥残暴不次于当场凌迟。
太医花白的头发颤颤巍巍,以首顿地,哽咽道:“臣无能,夫人她全无生念,连水也不肯饮一口,臣虽尽力维持,可是……”想起家中的老弱;两行浊泪流了下来。
宋偃目光幽深地扫了一眼床上,又回到地上,清冷:“无能即是无能,找再多的借口也是一样,来人!”
两名侍卫出现在门口。
灵光乍现,太医忽道:“还有办法,臣举荐一人,他必能治好夫人的病。”
宋偃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挥退了侍卫,淡淡道:“卿且说来。”
“臣的师弟,文挚。”
床上的人开始细细抽搐,盖了三条被子还在瑟瑟发抖,干枯的唇瓣间逸出痛苦的呻吟,喃喃的梦呓中全是不安和哀求。
心,突然有点痛楚。
他端起几案上的药汁,饮下,浓郁的苦味在口腔中弥漫,他垂目地看了她许久,才缓缓俯身,贴着她的唇,慢慢地哺了过去。
她柔嫩嘴唇像得了雨露的花瓣,苦涩晶莹,苍白的脸上浮起浅浅的霞霓,似乎连呼吸也生动起来。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连人带被拥在怀中,无声无息地坐在黑暗里,凝固的姿势,好像从亘古以来就坐在那里,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夜色覆盖了他的表情。
不知何时,怀中的人终于安定下来,眼角浸出温润,逸出轻轻的叹息:弘……
他眸光一跳;抱着她的手收紧;菲薄的唇慢慢抿成刀锋般的线条。
黑夜中;那幽暗的瞳仁好像有什么很深很沉东西被触动;缓缓地涌上来;四处扩散;翻滚汹涌,渐渐澎湃成一片滔天巨浪。
八年呵护,一朝赐封,不是为了让你躺在我的怀中叫其他男人的名字!
你可知,在这世上,凡负我者,我必讨回百倍代价,凡欠我者,我必让他千倍偿还!
怀中的人陷入沉睡,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又是一日。
太医在侍女的引领下走向子琴的寝室。
“师弟,愚兄一家老小可全靠你了。”进门的那一刻,太医仍不忘对身旁的男子殷殷嘱咐。
男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双眉微扬。
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床上的女子双目微闭,面色苍白,听见侍女的通报,只轻轻地动了动长睫,朝来人的方向微微扭头,又闭上了眼睛。
太医给身旁的男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男人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床上的女子。
“夫人,这位是我的师弟文挚,医术胜过我数倍,由他为夫人诊治,夫人一定会很快康复。”太医介绍。
床上的女子长睫低垂,没有反应。
“夫人,现在就开始诊脉了。”太医小心翼翼道。
“不必了,”女子突然轻轻开口,声若游丝,却透出冷淡疏离的意味,“麻烦二位了,请回吧,我要休息。”
太医哽住,心中郁卒:“这是大王的命令……”
文挚默然旁观。
子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径自侧身向里,不看来人。
太医还要再说,文挚把他拉出了门。
“这就是师兄所说的问题?”走出殿外,文挚问道。
太医点头。
文挚沉吟:“此人似无生念,难怪……”
话未说完便被捂住了嘴巴;太医左顾右盼,见四周无人才小声咬牙道;“不然我找你来干嘛,堕我的名头?”
文挚笑起来。
太医苦脸:“笑,你还有心笑,再想不出办法,你老哥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就断送在你手里了。”
文挚严肃起来:“如果大王真会如此,就是我治好了她的病,恐怕也难逃一死。”
“嗯?”太医惊抬眉毛。
文挚叹道:“忧伤肺,思伤脾,她明显忧思过重,郁结在心,非大怒不能解,可是我要真的用非常手段激怒她,大王会饶过我吗?”
太医颤了一下:“我们,我们可以先禀明大王。”
宋偃进来时正看到侍女跪在地下;双手堵着嘴;想哭又不敢哭,浑身颤抖。床下的痰盂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退下!”他寒声命令,冷峻的表情像覆了一层冰膜。
侍女战战兢兢地离去。
她幽凉的眼睛静静地闭上,冬日的阳光淡薄明亮,透过窗棂,映上她白皙的面庞,笼起柔柔的光晕,那样弱,那样淡,仿佛眨眼之间,便会被满室的暮色吞噬。
压抑的气息仿若千斤重担,压上床头,他凝目注视了她一会,冷声吩咐:“再熬一剂药来!”
床上的人僵硬如死。
“想让寡人怎么伺候你用药?”他问,一字一句的力度,好似重锤沉沉地砸向胸口,“让这里所有的人都跪下来求你,还是直接卸掉你的下巴往嘴里灌?”
她抿唇,沉默不语。
他坐在床沿,温热手指缓缓地摩挲着她的唇,声音清冷:“寡人也想宠你,可你非要一次次地激怒寡人,子琴,你非要这么做不可?”
她蓦然睁开眼睛,嘶哑地问道:“我怎么激怒宋王了?我活着被人践踏,死了也要背负罪恶,我活够了,厌恶了这具皮囊,不要的也是我自己的命,我怎么激怒宋王了?”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一字一句:“你的命,也属于寡人!”
她默默地回视着他,几不可察地挑起一丝讥嘲,慢慢地移开目光,不再说话。
他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单手扶起她,俊脸俯低,薄唇若有若无地轻触着她的唇瓣,问道:“或许,你更愿意寡人喂你?“
她心中一跳,突然忆起在梦中与弘喂药的那个游戏来,脸上顿时浮起淡淡的云霞,扭过脸,双睫轻颤,低声道:“我自己来。”
他也不勉强,挑眉看了她一会,把碗递到她手里。
她垂首轻轻地抚着碗沿,像陷入了一场痛苦的拉锯战,被面前的男人无声地压迫着,虚弱的呼吸更加不畅,索性把药碗一推,重新躺回床上,自暴自弃道:“我宁可病死冻死,也不愿被药苦死。”
碗中的药洒出大半。
他目光一寒,戾气几乎当场爆发,沉着脸扫过案上的药,目光落在床上那个紧闭双目,蒙着被子的小女人身上,突然发现,她的身体越蜷越小,越蜷越小,最后蜷缩到如一只大号毛毛虫一般,仔细看的话,还在轻微颤抖。
心中忽地浮起一丝柔情,不知何故,这一幕在他眼中竟有了不一样的意味,于是说道:“如果琴想要对寡人撒娇的话尽可以明着来,大可不必如此含蓄。”
她僵住,心中恶寒,委实不解此人的神经丛是怎么长的,竟能生出如此离奇的想象。
还未等她想出应对措施,被子已被拉开,含着药汁的薄唇压了过来。
两天的严密监视后,伟大的宋王终于回宫了,她的身体恢复了些许,至少可以被搀扶着下床了。
现在再绝食是不是矫情了点?她自嘲地想,可是,与那人相处的感觉,除了无望就是绝望,实在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用药时间,她扣着碗,像陷入了某项严肃课题的苦思,眉头紧锁。
突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个人,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背着奇怪的箱子,歪歪斜斜地撞了进来。
她吃了一惊,抬头四顾时,却发现屋中除了她再无第二人。
“哟嗬,你在这儿。”来人一身脏衣,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笑嘻嘻地看着她,也不知多长时间没洗澡了,浑身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酸臭味道,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在她干净的的床沿上,不由分说就来抓她的手。
“你是谁?”她迅速躲开他的狼爪,声音冷冷,看着他尊臀下的那团脏印,脸色铁青。
“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哈哈大笑,好像她说了多好笑的笑话似的,舞着手臂道,“大名鼎鼎的文挚大夫你都不认识,你活着还真是浪费粮食啊!果然只有富贵人家才养你这种无聊的小娘们!”
子琴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指指他,指指门,寒声:“你也配称大夫?走!你先在就走,没人请你来!”
男人脱下鞋,抖着一双熏死人的大脚丫,一边抓过她的脚踝来号脉,一边嗤笑:“说你没见识还真是没见识,没有重金相请,文挚大夫会出诊?话说回来,你到底哪里值那么多诊金了?满脸褶子不算,还死鱼眼,吊梢眉,满脸晦气,一口黄牙,好像别人都欠了你几百钱似的,口气熏天,嘿,连手腕子都和别人不一样,绝了,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极品?”
子琴脸色变黑,一口气提不上来几乎吐血,猛然抽回自己的脚,胸脯剧烈起伏,大骂:“滚!马上滚!你给我马上滚出去!”
文挚大夫丝毫不惧,肮脏的脚丫在她干净芬芳的被面上又踩又蹭,留下一团团令人作呕的污迹,得瑟道:“不给钱就想让我走?说起来像你这样的人也真是没事找事,有吃有喝有绫罗还要死要活,想学人家西施捧心博取怜爱,也得看看自己的本钱不是?正面看像块板,侧面看像条线,上面看是张噩梦脸,东施都比你好多少倍;你……”
话未说完,一只枕头已经砸到了他脸上,令人惊恐的高分贝的女音贯彻长空:“滚!疯子!滚出去!”
杯子、床屏相继飞来,哗啦啦的声音接连响起。
连路上的行人听了都要抖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