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床屏相继飞来,哗啦啦的声音接连响起。
连路上的行人听了都要抖三抖。
文挚大夫抱头鼠窜。
整整一天,子琴都怒气冲天,晚膳时见到宋王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伟大的宋王还有心说冷笑话:“爱卿看来心情颇好。”
子琴的脸霎时黑了一半,冷哼:“您老真有心,想谋杀还会选择‘恶心’这种手段,有才,您老真是太有才了!”
宋王抿唇:“琴想不想看看那个更有才的大夫?”
子琴不自觉地磨牙。
宋王命令:“把文挚带上来。”
接着便见一名布衣蓝衫的男子走进来,神清气爽,丰采高雅,子琴惊了一下,还以为带错了人,待看到那张印象颇深的面孔时,心中很不是滋味,问道:“文大夫,我挖你家祖坟了?你治病就治病,干吗那么损我?”
文挚长揖,道:“情势所迫,还望见谅,夫人现在感觉如何?”
子琴纳闷:“什么感觉如何?”
文挚道:“还一蹶不振吗?那些长期压抑您的情绪还有吗?”
子琴心中一动:那些积郁,那些阴霾,不知何时竟流泻一空,有多长时间没有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了?
心中倏然了悟,叹道:“我明白了,谢谢文大夫。”
宋偃凉凉道:“你治没治好夫人的病寡人不知,但你对夫人的所作所为寡人一清二楚,你觉得自己还能无辜离开?”
子琴震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抓住宋偃的手,望向他的目光,已经带了乞求的意味:不要再草菅人命,不要再让我有罪恶感,不要……
宋偃垂目看着那只被她抓住的手;唇角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线条;淡淡问道:“夫人?”
“文大夫是难得的优异大夫,宋国有这样的人才,宋王应该自豪才是。”子琴委婉劝道。
“如此,赏!”宋王从善如流。
文挚称谢。
子琴自嘲道:“但愿
文大夫以后不要再遇到与我同样的病人,尤其是与我有同样症状的有权有势的男病人。”
垂睫看着被男人紧紧握住的手,意有所指。
文挚淡淡地笑了笑,潇洒离去。
其实他们谁也不会想到,数年之后,这位天纵奇才的大夫,真的遇到这样一位与她有相同病症的病人,他用相似的办法治好了那人的病,也被那人用鼎烹死。那人就是数年之后的齐王、现在的齐太子田遂。
宋偃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淡淡道:“夫人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子琴冷汗直冒,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有成功,只能尽量忽略,就当宋王把玩的是一只橡皮手,镇定道:“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宋偃:“可是寡人不高兴了。”
子琴默:关我何事?
宋偃:“寡人需要补偿。”
子琴僵硬:更不关我的事。
宋偃径自起身,抱起她朝某个地方走去,子琴脸色乍青乍红,几欲晕厥。
宋偃止步:“夫人有意见?”
子琴:“……”无语问天,暗自凝咽。
男人淡定前行。
☆、青陵王后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墨色的眼睛像夜色下的大海,明明很平静,明明无波无澜,却给人以激流暗涌,妖冶张狂的感觉。
她身体的颤抖渐渐停止,像中了魔咒一般,慢慢地陷入他那幽深的目光中,就像坠入某个无底深渊。心底竟恍惚生出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这双眼睛曾经见过。
“何必怕成这样,难道寡人真会在你病未痊愈时对你做出什么不成?”许久,他开口了,声音清冷,松开按压她的手,拂袖离去。
她呆呆地躺在床上,看着他玄色的金线的袍袖消失在门口,小嘴半张,那一刻,她脑中闪过的竟然是,很久以前看过的某小品里半句经典的台词:噢,又生气了!
一天天过去,那时不时出现的移动冰山再也不见人影。
青陵台雄伟依旧,站在高处向远方眺望,但见山林朦朦,水河冰封,视野极其开阔。
民间有歌谣传唱:青陵起高丘,嘉树相连构。筑台乃为谁?人谓青陵后……
她得了一个绰号:青陵王后。
后来她自己也听说了,呆愣过后便笑得花枝乱颤,立即命人搬来美酒,庆祝本年度最有创意的笑话生成,还组织侍人侍女歌舞相娱,天天吃喝玩乐,醉生梦死,活像个昏君。
宋偃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醉醺醺地在室内抱着琴调音,四周的墙上挂满了白帛,上书斗大的字,墨迹淋漓。随着风的吹进,白纱飞舞,墨色翻涌,既触目惊心,又狂放不羁。
宋偃一步步走近,周身的寒气几乎把整间房子冻成了冰库。
席毡上的人浑然不觉,还晕陶陶地哼着小调:“你好烦,你混蛋;你好烦……”
宋偃被雷劈了,脸色变成了焦炭,说出的话都带着浓浓的黑烟:“寡人不在,你就如此无法无天?”
骨节分明的五指牢牢地伸进她的发内,控制着她的小脑袋迫使她仰面对着自己,阴森的目光几乎要把她剥皮剔骨。
子琴寒了,定定地望着他那张缓缓逼近的脸,酒气上翻,心中忽然涌起许多怨愤,一手揪住他的领子,一手戳他的脸,怒目而视:“放手,给姑奶奶放手!”
宋偃怔了一下,微眯的目光忽而落在她小巧莹润的唇上,眸色转深,眼角微挑,薄唇抿出意味不明的线条,竟真的慢慢松开了手。
“你到底凭什么,嗯,凭什么?”子琴一把揪紧他,一手大力地戳他的肩膀,表情愤恨,“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白吃白喝入住我的琴部落还不算,还把我掳来,囚我,欺我,辱我,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你有什么资格?“
最后的诘问已然带上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宋偃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平静得像冰封的湖面,出口的话森然清冷:“寡人要做的事谁敢有半分异议?“
子琴堵,胸脯起伏:“你是天王老子?“
宋偃捏起她的下巴,冷冷:“寡人是,你能如何?“
子琴哽住,仰天长啸:“夫复何言,夫复何言呐,上帝,快把他收了去吧!”
宋偃的唇绷成了一条直线。
交流无能,子琴托着额头,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就要离开。
还未站稳便人用力一拽跌跌撞撞栽进男人的怀中,男人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她,浑身弥漫着隐忍未发的戾气,周身寒流涌动,就像一方寒狱地牢,把她密密实实地圈禁其中。”
子琴打着冷战发笑:“你做这副样子好像真的有多宠我似的,也好,既然国君愿意奉献,我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说完真的如八脚章鱼一般缠住他,盘踞在他的怀中闭目安眠。
宋偃微怔,垂眸凝视她,目光落在她疲倦安详的眉宇间,眼神飘了一下,仿佛落入某个遥远的回忆,静了静,缓缓抬起衣袖裹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梦醒,一双眼睛出现在上空。
凝神,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具男人的怀中,而且是她生平最怕的男人,而且自己的双手还不知死活地伸入男人的袍内取暖。
子琴的心跳几乎当场停止,呼吸就像被人给拍飞了一般。
“怎么,被寡人抱着很舒服,不愿意起?”男人的目光浅浅地笼罩着她,微微上扬的唇角蕴含三分戏谑。
子琴慌忙起身,恭谨地敛衽道:“一时睡昏,竟没有看清地方,子琴失礼,宋王勿怪。”
宋偃起身的动作便顿在那里,无声地望着她,微微的笑意敛去,眼神晦暗不明,最终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子琴还有不失礼的时候?说来寡人听听。”
子琴噎住。
宋偃道:“趁寡人不在纵酒大醉不算失礼,和为夫小小的亲热倒成了失礼,这个道理寡人不懂,来,你给寡人解释解释。”
为夫,亲热……
子琴登时好像被一道从天而降的电流击中;浑身的汗毛根根直立,眼角抽搐,面色诡异,小嘴张张合合就是吐不出一个字。
宋偃一步步逼近,子琴一步步后退,最终退到了墙角,被男人卡住了脖子。
“子琴不是很善辩么,怎么现在倒不说话了?”男人偌大的手掌在她纤细的脖颈上缓缓移动,既暧昧又危险,出口的话淡淡如风。
子琴哆嗦:“宋王说笑,子琴笨口拙舌,哪里和‘善辩’两个字沾得上关系?”
宋王慢条斯理地巡视自己的领地,淡然:“子琴何必谦虚,子琴醉后的那番宏论当真让寡人刮目相看,来,不要客气,让寡人再见识见识你的风采。”
子琴冷汗直流:“有这样的事?唉,我记不得了,”敲着自己的脑袋做懊悔状,抬眼瞟他,“不过小女子酒品一向很好,醉后从来不说胡话,宋王确定没有听错?”
宋偃又气又笑,不自觉地锉牙,突然觉得与此女争辩实属浪费唇舌,于是直接欺身上来,把她那小纸片一样的身体提溜到墙上。
疯狂癫乱,起伏交错的喘息里,黑发雪肤、墨迹白帛交相辉映,强烈地刺激着男人的感官神经,战场上的金戈铁马,狩猎时的围追堵截,寒风中的旌旗猎猎轮番出场,犹如踏着铿锵有力的鼓点,激情纵横澎湃。
子琴被男人一波波的冲击推挤压迫着,大脑混沌迷乱,浑浑噩噩中,脑中只迷迷糊糊地闪过一个念头:自己很快就要变成一副帛画了,镶贴在墙上的帛画,等到别人提起时,只需从墙上轻轻一揭,吹吹灰尘说:青陵王后什么的,那就是个传说……
餍足后的男人双眸莹润幽亮,抱起她回到床上,轻柔地吻着她的眼帘,低声道:“以后不准再醉酒,记住了,小姑娘?”
子琴长睫一跳,诧异地望进他的眼内,霎时就像坠入一个遥远的梦境,夜色的双瞳,星光闪耀,蕴藏着春的温柔,夏的火热,秋的幽凉,冬的酷寒,极度的压抑,莫名的张狂。
心悸!
迷茫中的心悸,是如此清晰,彷如暮鼓晨钟一般,强烈地震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