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助的神色让他心中掠过一丝伤痛,可是却不能不忍下心来逼迫:“既然琴不愿意弘遣走孟姬,那琴就进宫和她同做夫人。”
他说,无可辩驳。
想到自己的牺牲,安琴内心波涛如沸,捏着拳头大声强调:“那你一定要做贤明君主,一定要啊!”
仰天长叹。
滕弘失笑:“怎么琴一直念念不忘的倒是这个?琴担心的不应该是怎样固宠么?”
你若昏庸,国都没了,还宠个屁呀!安琴心中爆出粗话,愤怒得几乎神经错乱。
纵然是历史白痴,可是她好歹也知道,在这个乱世,你若是大国的君主,为所欲为,别人未必拿你怎么样,而身为小国的君主,你若荒唐,随时都可能成为别人讨伐的借口。攸关身家性命,她怎能不上心?
滕弘犹自不怕死地逗她:“弘要做个昏庸国主,琴将奈何?”
“那我只好早点打算,免得到时候看到国破家亡的局面。”安琴脸若冰霜。
滕弘一凛,握住她的手,肃然:“弘定不负琴的良言劝谏!”
果然是没有共同语言啊,安琴在心中哀叹。
卖身的情况已属定局,滕弘遣人从宫里送出信来:“将子无急,秋以为期。”(请你不要着急,秋天就来娶你)
安琴不理他。
滕弘又遣人传话,气她:“寡人已打算再收四房美姬,以期滕国子嗣繁茂昌盛,绵绵不绝。卿素来心怀大义,闻此一定心生欢喜,速做礼物为寡人致贺!”
听听,都自称寡人了!
安琴气得浑身乱颤,怒气冲冲地拿着剪子在房中铰,一边铰一边骂:“让你欺负人!让你装深情!让你当种马!”口气极其血腥。
云姒听得心肝乱颤,偷偷地望房里瞄,放心了:夫人原来是在做衣服呢。
数日后,六套新式内衣出炉,五条女性吊带,上面绣有别致的花纹,可是如若仔细辨认,那花纹原来是恶心死人的字迹:亲亲~~摸摸~~好好吃~~
一套简洁的男性睡衣,上有细致的蟠螭纹,仔细看其实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安琴毫不掩饰地嘿嘿冷笑。
云姒快晕过去了。
☆、滕弘即位
密密的桑林,歌声相和,少年垂眸凝视着她,眼睛像漆黑的夜。
明明很安静,明明无波无澜,却给人以克制压抑,妖冶张狂的感觉。
少年缓缓地举起马鞭,宣誓。
完美一梦。
醒来后有片刻的陶醉,片刻的恍惚,她不知道少年和这具身体前主是什么关系,一直以来,她只把它当成一种好眠的信号,当成与她无关的记忆残留。今天,却有了描画的兴致。
秋雨如晦,助长了疯狂蔓延的思念,正要举步的青年顿住脚,深深望着门口那个埋头奋笔的身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紧紧地抱住她,想野蛮地掳走她,她狠狠地揉碎她。
而他,却什么也没做,只是隔着绵绵的雨帘望着她。雨水顺着他的蓑衣缓缓淌下,在脚底凝成一股溪流。
“画不出来呀!”娇美的身影发出忧伤的叹息,一方绢帛飞出来,落在他的脚下。
雨水很快把上面的墨迹洇成一团模糊。依稀,那是一双眼睛。
安琴抬头便看到另一双眼。
隔着蒙蒙的雨雾,那双眼潮润深切缠绵,像密密的丝网,无声而专注地笼罩着她。
安琴心中轻颤,微微别过脸,勉强笑道:“好久不见,世子怎么在这样的天气出门?”
潮湿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滕弘一把解掉自己的蓑衣,上前拥住她。
安琴的手停在半空:“世子?”
“弘想娶琴。”他说,轻轻地贴在她的脸上,鼻唇相触,呼吸相闻,暧昧而又忧伤的气息,像秋夜的雨。
“现在吗?”安琴问,低下头,一手抵在他的胸前。。
滕弘垂眸看她,轻道:“琴愿不愿意先跟弘进宫,以后随时可以立为夫人?”
连名分都没有了?
安琴后退一步,嘴角微翘:“世子以为呢?”
滕弘转首望向窗外,声音飘忽:“弘怕娶不到琴,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
浅浅的笑容,蕴含着说不出的苦涩。
安琴眼中光芒一闪,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滕弘道:“父侯病了。”
当病中的滕侯听到儿子要娶某个女人的时候,大受刺激,本就岌岌可危的病情愈发不可收拾,母亲严厉地斥责他,作为一名后继君主,他的行为已经大失准则。
他知道母亲是对的,可是却无法按捺自己渴求的心,日复一日,在不安的愧疚中饱受煎熬。
滕弘望向安琴的目光,空空茫茫。
她不懂,可是却依旧试图说服他:“既然现在不合适,那何妨以后再说,你看,不管你娶或者不娶,我就在这里,不来也不去。”突然觉得这句子恁地耳熟,囧然停住。
滕弘回过神来,凉凉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琴说得对,弘怎么能忘了,琴一直是个心怀大义的女子,是弘鲁莽了。”
嘴角扭起一丝弧度,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哀伤。
安琴无法回答,和他一起看那漫天苍茫的雨雾。
滕弘道:“或许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弘不能来看你了,琴自己保重。”
艰难地起身离去,风鼓起他的长袍,整个人像要随风飞逝,他就那样走在雨地里,发衣濡湿,背影萧索,没有回头,没有停顿,慢慢地消失在雨幕中。
安琴的呼唤哽在喉咙里。
很多年后,她也一直记得那个背影,一直在想,如果时间能够回流,如果她知道得再多一些,她会不顾一切地跟她走吗?
可是,她没有找到答案。
公元前324年冬,滕侯薨,谥号滕定公。世子即位,守孝三年,三年内,不图婚。
这一年,孟子离开宋国,回到了邹。
这一年,又一个多事之秋,秦魏交战,苏秦间齐,滕宫上下哗然一片。
世子欲行三年之丧,滕国宗族百官都不同意,上书谏言:“从我国的宗国鲁国的历代国君到我国的先祖,都未曾这样做过,何以到您这里就改变做法?《志》言:丧祭之礼一律遵从祖先的规矩,所以我们还是应该沿袭自己的传统才是啊!”
滕弘无言,满心沉重地回到后殿,对世子师傅然友道:“寡人过去不曾好好钻研学问,只喜欢骑马舞剑。而今想从孟子的建议行三年之丧,宗族百官却无一人满意,都怕寡人难尽大丧之礼。请你替寡人再向孟子请教。”
然友第二次到邹国求见孟子。
孟子道:“这事怎能求告于别人?孔子说过:‘君主薨,国事听命于宰相,世子每日喝粥,面色沉痛,一入孝堂便痛哭,则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只因世子带头这样!’居上位者有什么爱好,下面的人一定爱好更深。君子之德如风,小人之德如草,风吹向哪边,草就倒向哪边。这件事完全取决于世子。”
然友回国复命。
滕弘静静地听着,默然片刻,道:“说得是,诚在寡人。”
于是在中门外的丧庐中居住了五个月,没有发布任何命令禁戒,族人百官一致赞许,认为世子知礼。等到举行丧礼的时候,四方来观,见到世子面色悲戚,哭泣哀痛,吊唁者大是悦服。
桐苑里,安琴拨拉着桐树下一堆雨后冒出来的白胖蘑菇,惊奇道:“这东西怎么出来的?”
云姒摘着葵花盘瞄了一眼:“那有什么稀奇,下雨后常有这个。”
安琴摇头,表情高深莫测:“你不知道,能长出蘑菇,是因为某种菌,”想了想解释道,“类似于一种极其细小的种子,所以我想,可以人工种植,这样桐苑就可以经常吃到蘑菇了。”
云姒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安琴起身拍拍衣服,施施然地往屋里走,不负责任地吩咐:“让看门大叔去研究,反正他闲得很,天天与人口角。”
云姒暗叹。
不久前,桐苑附近出现形迹可疑的窥视者,鬼鬼祟祟地拿重金贿赂守门人,自称是宋国故人,希望能与此内的夫人见上一面,哪怕通个信也好。
那金灿灿明晃晃地阿堵物晃得大叔心动不已。
大叔与厨娘密议,厨娘狠狠地敲打了他一番,瞪眼怒斥:“是黄金重要还是你的族人重要?只要一个疏忽,君候灭你全族还不是唾口唾沫的事!”
大叔惊出一身冷汗。矫枉过正,以后凡有在桐苑百米之内逗留者,都会遭到他不加辞色的驱赶。
厨娘悄悄地将此事告诉了云姒,云姒吃惊,密嘱她万不可惊动夫人,而后迅速地把消息送到内宫。
六月,安琴忽然接到内宫传话:寡人以仁信治国,定不负当初与卿之所约,愿卿安心等待。
安琴想了半晌,也没想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让送信人搬了一盆薄荷草回去复命。
“何意?”滕弘望着那一盆绿莹莹香喷喷的草,脸色并不好看。
内侍有些瑟缩:“夫人说,每种花草都有花语,薄荷草的花语是:有德之人。”
滕弘先是一愣,而后唇角泛起笑意,挥手让内侍退下。
内侍一脸庆幸,一头雾水。
琴,你是弘的,今生今世只属于弘一个人!
年轻的国君笑意变浅,眸色转深,看向那盆薄荷,一弯弧度冷寂在嘴角。
“传宋国使者。”沉稳的语气已慢慢透出威严。
宋使入庭拜见。
滕弘道:“贵使能来为先君吊唁,并提出修聘之好,寡人不胜感激,还请贵使代寡人向宋公致谢。”顿了顿,微笑, “只是贵使后来提出的话让寡人有些不解。”
宋使微惭,恭谨道:“韩平现在已是寡君座前的宠臣,君候既有修聘的美意,何不把韩平的妻子归还与他,也是君候的仁德。”
滕弘长袖下的手指倏然一紧,面色愈发平静,口气不温不火:“韩平?就是被先君定罪的韩平?原来他还活着,且已经逃到了宋国,难为子氏还为他殉情。只是不知他有何颜面竟提出这样的要求?纵然之前与寡人有几分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