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接过小剑,深沉的目光再次扫过靳清冽与江陵的身间,继而又再问道:“这柄剑,从何而来?”
靳清冽略一回忆与江陵初遇之时,江陵似曾提及靳远之曾以剑器赠予他的父亲,于是急急回答:“这是小陵父亲的一位好友赠予他父亲的剑,小陵一直随身携带。”
“他的父亲,叫什么名字?”男子闻言追问,眼中惊现欣喜之光。
“小陵的父亲,似乎是叫……江峦。”江陵只在靳清冽面前提过一次父亲的姓名,靳清冽此时亦不能十分肯定自己的记忆是否有所偏差。
“江峦……”男子口中喃喃自语,“他竟然也有了子嗣。”
靳清冽见男子本自沉冷的面上浮现微微暖意,脑中一念忽现:“先生,莫非您识得小陵的父亲?”
男子端详着玲珑小剑,又将小剑置于烛火之上反复灼烤,而后凝神屏息:“事不宜迟,他的性命要紧。”
说话间,男子已将江陵的衣衫扯裂,少年的背脊之上突现苍白的肌肤,利箭裸/露在外的部分紫肿淤血皮肉深陷。
男子随即快手拗断了暴露在江陵身体外侧的半截箭尾,小剑于火光耀闪的瞬间深入了江陵的背脊,血水骤现的刹那,没入骨髓的半截箭尖已被小剑剜出少年体外。
男子再次迅疾封住了江陵胸前背后的十数处穴道,而后一手搭上江陵的腕间脉络,神色却于倏然的惊动中变得异常凝重悲凉。
“先生,小陵怎样了?”靳清冽亦发觉了男子神色有变,不禁焦急询问。
男子抬眸望向靳清冽,似是有些言语想要向她道明,却又仍在踌躇之中,最终只沉声道:“幸而那利箭刺得偏了,没有伤到要害,只是他的身体此时过于虚弱急需静养,一时半刻怕是难以复原。”
“多谢先生出手相助。”听闻江陵性命无忧,靳清冽胸中大石终于安然落地,欠身坐于江陵身侧,一双眼眸已是热泪盈眶。
“小姑娘,去打些水来吧,他的伤口需要清洗。”男子将小剑交回靳清冽手中。
靳清冽望着火光下的小剑,却发现小剑于鲜血中游走过后竟然仍能滴血不沾。
“我这就去。”靳清冽拾起竹杖将小剑插回杖内,快步行出了房间。
……
远离了喧嚣的素雅游船泊于金陵城外,皓月的光华普照九州。月圆之夜本应合家聚首共庆佳节,可靳清冽想要寻找的人却仍未有音讯,而她自己也已于不知不觉间在江南水脉之上漂泊了半月之久。
仰望碧空月色,靳清冽思绪难复,回到船舱之内,却又见重伤的少年已因难以遏制的痛楚而醒。
寻常习武之人受了伤,伤口愈合便又会生龙活虎,可江陵毕竟与常人不同,如今任何的伤痛都有可能随时取走他的性命。只是他知道自己的使命尚未完成,他现在还不能死。
董砚棠交给他的使命,是作为圣上的眼线潜伏于燕王身边,洞察燕王的一举一动。为了不露身份接近燕王,他千方百计加入秦门获得了秦门门主玄衣的信任,而此刻玄衣交给他的任务,便是带回靳清冽与靳远之二人。
靳远之在宁王手中,宁王在河畔观战。宁王有打击燕王的筹码,燕王便要有应对宁王的良计。所以当靳清冽主动寻得江陵之时,江陵的心间实际润满悸苦,接受了董砚棠宣讲的家国大义,他便有了太多的身不由己。
江陵虽身不由己,却仍有些事他力所能及。他托排骨寻到了雷鸣,又托许洹儿助任天长一臂之力。任天长的出现使秦门始料未及,玄衣始知任天长已从秘密关押之地逃逸而出,随后急急命令秦门中人四下追寻,然而任天长与雷鸣进入了暗香阁后便踪迹全无。
玄衣盛怒之下意恐生变,令秦门中人于御龙大会暗地伺机。花待撷稳操胜券之际被突如其来的任天长一击败北,秦门本已于暗中进行得有条不紊的计谋果被打乱。于是暗中埋伏的秦门中人放出火箭,终将一场盛会搅为泡影。
江陵令船翁将小舟驶向高台近前,亦是因为宁王就在高台近前,他欲寻到靳远之,必先寻到宁王所在。只是飞箭突袭而至之时,他却不慎中箭——中了暗中匿藏的罂鸺自背后射来的暗箭。
“清清……”江陵在微弱的气息起伏中奋力扬臂,似是想要确定靳清冽是否仍在身侧。
“小陵!我在这里。”靳清冽飞步上前握住了江陵的手臂,“这船上的先生,已替你除去了插入背部的箭。”
“先生?”江陵每说一字都似花费了极大的气力。
“嗯,一位救人于水火的先生。你伤得这么重,快别说话了。”靳清冽用汗巾拭去了江陵唇边凝固的血渍,而后就要伸手除去江陵的长衫,“我来帮你清洁伤口。”
“别看……”江陵却仍不顾痛楚含血吐字,“会吓到你。”
靳清冽却偏执一辞:“为什么这么说?我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姐,不过箭伤而已,我怎么会怕。你的伤口必须及时清洗。”
然而扒开江陵衣衫的那一刻,靳清冽却彻底被少年苍白的背脊上纵横交错的道道伤痕所震惊。她不知江陵究竟经历过什么,他从未对她提起他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苦痛。酸楚悲恸瞬时涌上了靳清冽的心头,晶莹泪滴倏然划过她的脸颊。
“小陵,你的身上怎么会……怎么会……”靳清冽已泣不成声。
“都说了……叫你不要看。”江陵似是花尽了仅余的最后一丝气力,而后便再也无力吐辞。
靳清冽至此默然不语,一心一意为江陵包扎伤口,而后悄然步出了房间。
船舱外侧,中年男子也正遥望月色出神。
“先生大恩难以为报,我还不知应当怎样称呼先生?”靳清冽匆匆拭去了脸颊的泪痕,心存感激诚挚相询。
“靳远之,磨山靳远之。”男子月色下的面容沧桑深沉始终如一。
作者有话要说: 直被提及从未露真身的线索人物终于出场啦,中秋人团圆嘛【看我对清清好吧~(≧▽≦)/~
☆、45 离情别绪
“靳——远——之……”
听闻男子道出这三字的一刻,靳清冽直觉脑中犹如五雷轰顶。她不敢相信眼前的身影就是自己数月以来一直苦苦寻觅的男子,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在此时此刻以这种突兀的方式与自己的父亲相见,即使在心底她宁死不愿承认他是她的父亲。
闻名不如见面,她的父亲也是令她每每念及均会横眉冷对的仇敌,毁了她母亲一生的欺世盗名的伪君子,多年以来积郁在内心的悲切怨愤于顷刻之间充斥在靳清冽的心头。
“靳远之……”靳清冽的肩头不住颤抖,她在齿间默默重复着男子的姓名,如热血般挥洒的清泪再次盈满赤红的眼眶。
靳远之虽救了江陵,可他仍旧是她的仇人。
靳清冽要为含恨而逝的母亲报仇!
对待仇敌兵刃相向,这便不算大逆不道。
皎白的光,冰冷的剑,月色下的少女周身剑气四溢,一柄软剑如银蛇狂舞般绝尘奔逸。
伟岸的人,风霜的脸,秋风中的男子沉眉凝眸伫立,一身清躯似老僧入定状不起涟漪。
电光火石之间,自少女掌中飞泻千里的凛冽的剑芒瞬间即要贯穿靳远之的心脏。
靳清冽一剑猛然刺出,剑尖却又在靳远之前胸半寸遏然停滞。她最终还是无法下手,眼前的男人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自小无限渴望的父爱正在毫无节制地玩弄她的情感,混淆她的思想,扼杀她的恨意。
“你……为什么不躲?”靳清冽仍举着剑,可她的声音已开始不由自主地悸颤,泪水放肆滑过脸颊的同时,竟渐渐融化了她面上的易容,少女百感交集的纠结俏面在月光中若隐若现。
靳远之的命门犹在剑尖近前,他凝重的眼眸静静望着靳清冽的面庞,声音幽长深远:“看见你的剑,我便想到了一个人。你的剑,同样由我所铸。”
“我的剑?”靳清冽激荡的心绪再难平复,执剑的手同样开始不断颤抖。垂首望向自己手中的软剑,母亲的音容再次浮现脑海。
这是点苍女侠玉飞天虞楚慈的剑,虞楚慈是靳清冽的母亲。母亲的剑,如今成了她的剑。然而母亲从不曾向她念及此剑的来历,时至今日她方才得知,原来母亲的剑竟然也为靳远之所铸。
手中的剑,是靳远之对母亲的馈赠。
靳清冽即刻明白了母亲生前的良苦用心,如若母亲告知自己这攻无不克的软剑的来历,自己定然不会接受仇人的物品。
可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竟已使用了这柄利剑将近十几年。
仇恨,不过是她自己一个人悲切的仇恨。
长久以来,母亲对靳远之从无凄情的怨怼。
“你的剑,从何而来?”靳远之的身躯仍旧一动不动,须臾之前,他也曾问过靳清冽同样的问题。
靳清冽的掌心渗出了凄凉的汗水,她在不自觉间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剑柄处的印痕亦因母女二人多年汗水的浸润而异常光滑细腻。
一腔悲意哽咽在喉,剑芒倏然乱坠晚风,靳清冽缓缓垂下了执剑的手臂:“这是我母亲的剑。”
“你的母亲?!”靳远之深沉的嗓音竟于一瞬提高,“你的母亲是谁?”
靳清冽的泪水又一次难以抑制地冲出眼眶,她望着靳远之额前的白发久久方道:“虞楚慈就是我的母亲。”
念及母亲的名姓,靳清冽凄楚难当,深陷混沌无法自拔。
“你……你叫什么名字?”靳远之的眸光霎时由幽远转为期盼。
“我姓靳,母亲唤我清清。”靳清冽死死盯着低落的剑身,映射出的自己的身影,“我叫靳清冽。”
“清清……阿楚果然为你取了这个名字。我见到你的那一刻,便觉得你的眼睛同阿楚惊人得相似。”靳远之于唇际低吟,眼中蕴出慈爱的光芒,足下挪移上身前倾,“来,让我看看你真实的模样。”
“你想干什么?!”靳清冽却惊声后退,一下子用背脊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