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正值上元节,天空飘起鹅毛大雪,娘生了重病,婴婴还是三尺童蒙尚不懂事,家里没钱,积存食物也不多,因着过年,许多药铺早早打烊,家挨家敲门,求人给娘看病,浑身破破烂烂样子,被对方当成叫花子轰出门去,束手无策,个人孤伶伶地走在街上,心头生出从未有过绝望,想着,如果娘不在了,该怎么办,跟婴婴该怎么办……当时迎面行来辆四轮宝盖马车,眼望去,就像宝石镶嵌成,闪闪发亮,从没见过如此奢华马车,也不知是怎样股念头,竟叫冲上前拦住马车。
车子停下来,从厢内走下位锦衣华服小公子,过雪淡淡扫,只觉他年岁不大,却是容貌甚美,满身珠光宝辉,富贵至极,不敢多瞧,连忙把头低下去。
小公子对没有任何嫌弃,听完哭求,反而派自己随侍去请大夫,过雪带他回到自己小屋,不久大夫赶来,给娘诊断后开了药方,过雪对他感谢不已,却不知该如何报答,他笑了笑,说他是韶州人,头回随父亲来綵州,既然过雪是本地人,肯定清楚有哪些地方好玩,让过雪带他到那些好玩地方瞧瞧。
过雪没料到他要求如此简单,自然答应,带着他前往州中最繁华锦绣街,火树银花,绵延迤逦,他是喜热闹之人,兴奋得左顾右盼,过雪当时才七八岁,而他年纪也不大,两个孩子说说笑笑,很快就混熟了,过雪肚子饿,恰好经过家门面华丽酒楼,他领进去,他可真有钱,稀里哗啦地点了满满桌子菜,珍馐美馔,琳琅满目,看得过雪眼都直了,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好看又好吃饭菜,而他撑着小下巴,瞧着不顾形象大快朵颐,只是咯咯发笑。过雪问他怎么不吃,他却说这样佳肴家里天天都有,都吃腻歪了。过雪想了想,带他来到井罗小巷,那里有数之不尽各色小吃,还去了家简陋面店吃馄饨,那味道居然令他赞不绝口。他们沿着街巷逛花灯,猜灯谜,看游龙舞狮,过雪目光艳羡地看着那些孩子提着各式精美花灯,他有所察觉,特意买了盏兔子灯给,那时兴致大起,根本不知道害怕,彼此商量着,甩掉跟随侍从,像两条小鱼疾快穿梭在人群里,最后站在玲珑桥上,呼呼喘气,四目相对,笑得不亦乐乎。
过雪站在玲珑桥上,告诉他,从这里往下看,可以看到綵州所有灯火美景,红光潋滟河面,倒映出两个挨得极近小脑袋,过雪给他唱家乡歌谣,他觉得好听,就唱了遍又遍——
“左手把来右手绣,绣花原来轻轻手。绣牡丹穿金菊,二绣鲤鱼清江游。三绣芙蓉盆中种,四绣蜂蝶串花柳。 五绣五子登科第,六绣八仙来祝寿。七绣香山九老酒,八绣皇帝游中秋。九绣子玩明月兔,十绣那狮子弄球。也样花名女都绣,可能参得那女流。”
后来他们想到从山顶赏风景,又跑去爬山,过雪爬不动,他就背着,步步,瘦小肩膀,却让人感到可靠而结实,可惜出来时辰太久,又疯玩了大半晌,爬到半,两个人已经精疲力竭,不得已,只好下山,途中他被荆棘绊到脚,抽出随身携带匕首递给过雪,过雪慢慢割断那些荆棘,借着月光,看到匕首上镌刻着三个小字:陆庭珩。
好不容易下了山,他却颇不甘心,跟约定时间,明天还到这里起来爬山。想到即将分离,鼻子酸,他拉着小手,哄,安慰,突然就哭了出来,他将枚如意灵芝纹白玉佩交给,还说将来要娶当娘子。
两个人回来,侍从简直急坏了,匆匆就带他上了车,过雪握着玉佩,深夜躺在床上,想起明天相见,彼此约定,忍不住甜甜笑。
可惜第二天,有名陌生男子突然拜访,就在当日,与娘还有婴婴乘马车搬离开小屋,最终没能履行约定,在山上等他。
韶州,富贵人家,陆庭珩。
多年过去,那段少时情缘,始终令念念不忘,本以为他们再次相遇,是命中注定结局,孰料天意弄人,究竟是怎样阴差阳错,竟叫直以为那个人是他,而不是他?
原来……原来……
与逛灯市人是他。
对有相救之恩人是他。
给买兔子灯人是他。
说要娶当娘子人是他。
是他,等了天夜;是他,始终坚信会来;是他,傻傻而倔强地在山脚等。
他直记得,然而不曾想到,几年后,变成他妹妹,母亲害死他娘亲,是们夺走他本该拥有幸福,而根本不知道,也体会不到他痛苦与矛盾,甚至还让他目睹自己爱上别人。
原来,无论过去多久,哪怕年复年,直至死去,他亦不会忘记。
他还是那个贵介小公子,他直,直都在原地等,等待回首,等待记得他。
“哥哥……哥哥……”过雪流着泪,浑浑噩噩地往前跑,不停地唤着,不停地唤着,好害怕,好害怕他会消失,好害怕会失去他!
“二小姐!”身形摇晃,披头散发,岑府守门家仆险些认不出是。
过雪不遑开口,对方已经急急道:“二小姐,不好了,府里出事了!”
那碗粥!
过雪眼前白,幸亏家仆及时扶住,死死掐着对方衣襟,十指苍白,骨节突兀,勉强抬起头,面庞上缀满晶莹泪,好似覆雨雪荷,说话十分吃力,字音艰难地由唇齿间溢出:“是不是哥哥他……他……”
家仆连忙摇头:“不是少主人,是三公子……”
过雪惊。
“听说是今天早晨,三公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用完早膳没多久,人便栽倒在地,直至现在也昏迷不醒,这会儿让大夫瞧着也不见起色,怕是快不行了……”
过雪身心俱震,不再多言,迅速朝岑倚风书房方向冲去,刚进墨园,就被条人影挡住。
“江轲。”过雪激动地抓着他手臂,“哥哥呢?哥哥他在不在里面?他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江轲言不发,目光静静凝定,面无表情样子,透着几分冷漠。
过雪恍然明悟,手指无力地松开,浓浓悔恨,有如海面掀起巨大浪潮,彻底击溃心,用手掩面,泪流如注,哭得塌糊涂,声音更似破碎柳絮辗转在风雨里,断断续续:“不知道那药里有毒……是真……真不知道……不是故意要害他,从来没想过要他死……”
眼泪随风拂到眉角,带着冰凉柔软,江轲终于低不可闻地叹:“那碗粥是少主吩咐下人,端给三公子喝。”
“当年老爷悲伤过度,才会卧病在床,是三公子偷偷在汤药里暗动手脚,这种药旦长期服用,便会蔓延进体内,使对方渐渐变成痴呆之人,可惜被少主察觉时,却是为时已晚,三公子城府深敛,用心险毒,他这招借刀杀人,也不过落得个自食其果下场。”
过雪闻言,居然停止哭泣,有些神经质地笑起来:“原来哥哥他……什么都清楚……”
三弟、四妹、婴婴……原来他们这个家,早已经四分五裂了。
过雪很轻很轻地问:“能不能见见他?”
江轲沉默片刻,才道:“二小姐,少主说……他再也不会见您了,今后二小姐与岑府再无关系,二小姐无论去哪儿,少主也不会阻拦了。”
过雪手掩住心口弯下腰,那刻,江轲以为会晕倒下去,然而没有,只是浑身抖若筛糠,无言而剧烈,仿佛喘不上气。
原来,这就是结局,两个人兜兜转转,当得知真相,他却已经放弃。
他终于选择放手,他终于对死心。
过雪仰起脸来,那眼神哀哀,亦如绝望小鹿,叫人觉得可怜:“真……想再看他眼、眼也好……”
江轲似有不忍,从脸上移目,摇摇头。
过雪眸中光芒瞬息黯,如那盏引领生命幽幽灯火,终于熄灭。
自嘲地扬下嘴角:“好……知道了……”
将枚如意灵芝纹白玉佩递到江轲面前,纤细手指微微发颤,好像连丁点分量都承受不起。
“这玉佩……直以为、以为……”
脸白似鬼,呢喃低语,江轲来不及开口,却转身,摇摇晃晃地离去。
过雪路走出岑府大门,双目空洞,神容恍惚,唇畔却衔着缕古怪笑意。
“喜欢大哥哥……直都喜欢……姐姐,好自私……”
“真正恨人是五妹啊,当时也是鬼迷心窍,才听了主意,、就是为了让陆公子不再想着……”
“如果不是他,早已是妻,早已属于,们早就在起……恨他,恨他用这种方式夺走!”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至亲至爱妹妹,恨不得去死,三弟利用,四妹陷害,直心心念念小公子,却被误以为是陆庭珩,所有人都在隐瞒,欺骗,连老天也在捉弄,是而再,再而三地伤害那个守在原地等待自己人,是,险些害死自己最深爱人。
如今,哥哥也不要了,不要了……所执信切,彻底崩溃瓦解,只差点点,脚尖点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马上就能掉下去……
“娘……娘……”恍若身陷在混沌迷离黑暗里,猛然刹,眼前浮现缕光明,过雪笑起来,发疯般地往前奔跑,是那样快速度,就像小小幼婴渴望回归到母亲温暖怀抱,所有痛苦、绝望、悲悔、哀伤……统统消失,身体轻得似片鸿毛,这刻,终于得到了解脱。
江轲推开门,账本书卷散落满地,片狼藉,岑倚风用手抱住头伏在桌案上,纹丝不动,好比泥塑雕像。
“少主。”江轲唤道。
“……走了?”许久,岑倚风开口,那声音低沉,更似带着种哭泣后暗哑。
江轲颔首应,岑倚风禁不住轻笑,却散尽悲苦自嘲之意,其实心里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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