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玮带她去的地方隐蔽得很,若没有人带路,怕是在树林里困死也找不到入口。那是一间山洞里挖出的石屋,除了白日里光线不好,其余一切齐全。
石屋里还准备有一间冰室,看着里头储存的满满一屋的粮食蔬果,沈长安感叹:“这倒是个好地方,怕是不用出去,也能住上个一年半载。”
住人的石屋只有两间,一张床一张桌,看似简陋,可却是高床软枕,喝得上上好的碧螺春,吃得到珍稀的冰糖血燕,可才住上三日,沈长安便觉出一些异样。
一个人闲得无聊,自然会四处翻捡,石屋总共这么大,被收起来的每样东西,都被沈长安翻看了遍,包括满柜子的药材,一些女人的胭脂和一把琵琶。
石屋储存粮食正常,储存瓜果蔬菜正常,储存一些伤药也正常,可满柜子的刀伤药膏却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何况还有女人用的胭脂和琵琶。
那日,张玮听见隔壁屋子里传来的琵琶声,大惊失色,赶到夫人房间时,正巧看见她在试着拨弄琴弦,琵琶把她半张脸都遮住了,看不清脸上神情。
“夫…人…”
沈长安听见了张玮的声音,却没有理会,继续研究手中的琵琶。在洛阳时,她有跟着老师学习过音律,不过也只是碰了几天的瑶琴,识得清楚宫、商、角、徵、羽这五个音律罢了,真要上手来一曲,还是有些难度,然而对于琵琶,便真是一窍不通了。在大渝朝,好人家的姑娘都只会学习瑶琴,琵琶这类乐器,多是歌舞坊里弹奏,轻浮了许多。
“夫人,这琴……”张玮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盼着夫人只是对琵琶感兴趣,并没有多想,而显然,他的期盼没有成真。
“这些胭脂水粉可以说是提前为我备下的,即便是金疮药也可以说是为了以防不时之需,可这把琵琶……是要我学坊中的女子,极尽轻柔妩媚?”
张玮没敢说话,只是懊恼这些东西怎就这么被夫人翻出,也不怪张玮粗心,其实他有想到夫人来之前要到石屋清理一遍,可人算不如天算,老夫人突然那般决绝地烧毁苏府,给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什么都还没来得部署好,便陪着夫人一起困在了长安城里,对于石屋里的东西,他鞭长莫及。
“你倒是个实诚人,若是换了兰生在这里,肯定五花八门的理由都能编出来。”沈长安这才抬起头,认真看着张玮,问着:“原来这里是你家大人金屋藏娇的地方。”
张玮赶紧摇头,说着:“不是的,大人从不和城里那些舞娘有交集的,大人素来洁身自好,除了夫人,没再多看其他女子一眼。”
张玮说得急切,也诚恳,沈长安却是皱起没有:“那怎么解释这把琵琶?我可记得你家大人只善瑶琴。”说完又是看着张玮:“我也曾听说,你家大人喜欢去落玉坊听曲儿。”
“这…这…”张玮支吾了半天,也没个完整句子。当初自家大人与周将军柳大人还有谭大人交好,四人确实常去落玉坊。。。。。。
“你若不肯说实话,这石屋我也不敢再住了。”沈长安环顾了一眼,道:“今日便收捡了东西出去,莫怪我不明事理,即便外头危险,起码没有这里住得…让人心慌!”
“夫人多虑了!”犹豫再三,张玮才是开口说出:“这把琵琶是落玉坊九娘遗留下来的。”
张玮见沈长安脸色的变化,便猜出她是识得九娘、或是听说过九娘的,才松了口气,继续道:“之前柳家少爷执意要娶落玉坊的九娘,因为九娘出身低下,柳中丞不肯,父子俩起了争执,而后柳中丞派了人要去处理干净九娘。因着柳丰少爷的关系,大人和九娘也是有些交情的,便出手相救,为躲过柳家的搜查,才安置在了这里。”
九娘与郑苏易竟有交集?想想也不是不可能,张玮的说法还是合情合理。可。。。若是为了柳丰,当初柳丰找九娘都要急疯了的时候,也不见郑苏易向柳丰透露过半个字!柳丰若是知道九娘被郑苏易护着了,那会儿也不会轻易被她的假消息所骗,逃了囚车去沧州!
郑苏易救九娘更本不是为了柳丰!所以,当初柳家失势时,郑苏易才会对她说他曾欠了柳丰!
往事开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有些事情,当时她并没觉着什么,如今连起来看,却都可怕的有着关联!事情已越来越清晰了——
当初郑苏易知道她故意陷害柳翩翩而失去了孩子时,曾消失了五天,而之后王肃追踪九娘也是追到城外几百米远后,便把人跟丢了,却意外碰到了郑苏易,更查到那五天他是出了西城门口……
至于九娘,这么巧在她看见李恒的地方突然出现,然后,李恒便寻不见踪迹了……
还有郑苏易前段时间莫名的兰州之行,若是为了查探兵变事宜,完全可以禀报了圣上再做决断……
李恒根本就一直在郑苏易的掌控之中!看着满柜子的伤药,便也不难解释了,这个石屋,不仅仅住了九娘,还有受伤了的李恒!
啪~沈长安突然的起身,原本被她抱在膝上的琵琶应声落地,张玮看着沈长安突然苍白的面容,还以为她身体又不舒服了,正要询问,却听她颤抖着说出:“我要去兰州!”
第71章 深入其阻裒荆之旅
长安出发往西;沿着这条丝绸之路;最常见的便是西行的商队。使了些银子,在张玮和兰生的护卫下;沈长安一行跟着一队商旅;往甘肃而去。
这支商队是要出玉门关的;如今西边战祸;仍有商旅冒着危险行走之间;为着生活着实不易。商队为了一路平安;雇佣了十来名护从,领队是个四十来岁的大汉;身材高大;跨坐在马背上很是威武。而管事的是个穿着长褂的商人;身材相对矮小;留着一撮小胡子,眼珠总是溜溜直转,说话更是逗趣。
马车里坐着沈长安和管事商人的妻女,商人的女儿不过六七岁的年纪,睁大了眼睛好奇看着沈长安,许是感觉沈长安被孩子盯得有些不自在了,商人妻子才抱过女儿到自己怀里,嘴里也是好奇问着:“听说甘肃如今乱的很,夫人这时候还要过去,可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哩。”
沈长安叹了口气,带了些忧愁,说着:“我的丈夫年前去兰州经商,期间一直会寄来书信报平安,可上个月书信突然断了。听说兰州起了兵祸,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了主意,在家待着心里总惦记并担心着夫君,出门又怕遇着危险,思来想去,没有夫君哪有家,便决定亲自去兰州找夫君。”
听沈长安说完,商人的妻子看向她的眼神变成了同情,她的丈夫也是商人,怎会不晓得妻子在家守着丈夫归来的那份心情呢!眼前这位夫人的丈夫,要么是遇害了,要么是抛妻另娶了,无论哪一种,这个女人都是可怜啊。
“小娘子别担心,咱们商队往来这条路好些年了,从没有出过事情,定会平安把小娘子送到兰州去,我看小娘子的那两个随从紧张得很哩。”
“他们也是担心我家夫君,无缘无故没了音讯,实在……”沈长安又叹了口气,表情做得十足。
张玮哪里是担心郑苏易,此次兰州行张玮本就不愿,担心的则是沈长安的安危,若不是沈长安执意,称就算一个人,她走也要走到兰州,没了法子,张玮才和兰生一起陪同着出来了,哪敢真让沈长安一个人走。跟着商旅上路,是沈长安想的法子,他们也觉得可以,便就这么敲定了。
“女人总是命苦。”商人的妻子握了沈长安的手,安慰着:“你一个女人出门在外总有不便,要帮忙只管和大姐说,你也别在生分地喊我了,日后你叫我张大姐,我喊你安妹子。妞妞,快叫句安姨。”
小女孩在张大姐怀里,看着沈长安,毕竟有些陌生,只怯怯地喊了句安姨,小女孩眼睛大大的,肤色很白,声音更是甜糯,说起话来很好听。那一刻,沈长安忍不住想,自己腹中若是个女孩,长大了该是什么模样?
…
因为有妇孺,这支商队走得并不快,一路已被好几支商队赶超,不过好在一路平安无事,马车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甘肃地界。
商队的消息很灵通,听说郑苏易与兰州叛军首战失利,失了兰州城,但也将兰州叛军困在了城中,没有粮草补给的话,叛军也撑不了多久,如今两军正处于僵持。
经过十来天的相处,小女孩也不怕生了,和沈长安很是熟络,女孩叫苏夏,因为是夏天生的,但长安喜欢随她阿娘喊她妞妞,妞妞也喜欢围着沈长安听她念诗,阿夏很好学也很聪慧,一路上,已能背下至少八首诗经中的诗歌了。
“阿娘,妞妞背首诗给你听,昨儿安姨刚教我的。”
中午,商队停在路边休息,吃着干粮,女人们则靠坐在大树下面,看着妞妞笔直站着,自豪地背诵起诗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
稚嫩的声音赋予了这首《关雎》全新的意境,可惜,妞妞每回背诵它时,总会忘记后两句,她挠着头,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浑厚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却看见马背上的男子带着笑意看着妞妞。
妞妞胆小,咋一看见好几个陌生人,则怯怯地躲在了离她最近的长安身后,紧紧揪着长安的衣袖。
看小女孩被吓着躲了起来,马上的男子客气地朝沈长安笑了笑。好在为了方便,一路上沈长安脸上都是披着面纱,穿着当地的长裙,身材也胖了一些,与当年在长安城时,形象改变了许多。
“不好意思,我妹妹曾经最喜欢吟诵这首诗,也总是忘记后两句,刚刚听见小姑娘背诗,便不由自主地过来了。”谭升说这话,脸上倒没有表情变化。
沈长安抿着唇,张玮去前边探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