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看到她的手指上多了好些红肿处?”
容珮蹙眉疑道:“奴婢看到了。只是令妃恩宠正盛,养尊处优,难道还要自己劳作?”
窗台下一盆绿菊开得那样好,浸在洁净的月光底下,寂寂孤绝。如懿折下一枝把玩,摇头道:“那是被弓弦勒出的痕迹。听闻在避暑山庄时,令妃常常陪伴皇上行猎骑射。本宫记得令妃是汉军旗出身,不比满蒙女子擅于骑射,她一定是暗中下了不少苦工练习才会如此。这个女子,外表柔弱,内心刚强,不可小觑了。”
容珮犹疑道:“那咱们该怎么做?”
如懿轻轻嗅了嗅绿菊清苦的甘馨,静静捻着一串绿玉髓佛珠,缓缓拨动:“知其底细,静观其变。”
嬿婉在养心殿的围房除去衣衫,卸妆披发,被宫女们裹上锦被,交到侍寝太监手中。寝殿内皇帝已然斜倚在榻上等她。明黄的赤绣蟠龙锦缎帷帐铺天盖地落落垂下,嬿婉听着宫人们的脚步渐次退远,便从自己的粉红锦被中钻出,一点一点挪入皇帝怀中,露出一张洗去铅华后素白如芙蕖的脸。
皇帝笑着抚摸她的脸颊:“朕就喜欢你蛾眉不扫,铅华不御,就像那日朕在避暑山庄红叶漫天下见到你一身素淡,让朕惊艳之余念念不忘。”
嬿婉看着烛光莹亮,照得帐上所悬的碧金坠八宝纹饰,华彩夺目,直刺入心,让她心生欢喜。仿佛只有这样华丽的璀璨,才能让她那颗不定的心有了着落。
终于,终于又可以在这里度过一个清漫的长夜。用自己得意而欢愉的笑声,去照亮紫禁城中那些寂寞而妒恨的眼。
嬿婉将半张粉面埋在皇帝怀中,娇滴滴道:“是皇上长情顾念,不厌弃臣妾这张看了多年的脸面而已。”
皇帝笑着吻上她的面颊,手指留恋着她光腻的颈,低语细细:“能让朕不厌弃的,便是你的好处。”
嬿婉躲避着皇帝的胡须拂上面颊,笑声如风中银铃般清脆呖呖。她略一挣扎,牵动耳垂一对垂珠蓝玉珰。她低低痛呼了一声,也不顾耳垂疼痛,先摘下耳珰捧在手心对着烛火细细查看,十分在意。片刻,见耳珰浑然无损,嬿婉复又小心戴上,柔声道:“是臣妾不小心了。”
皇帝见她如此在意,便道:“这耳珰朕见你常常戴着,你很喜欢么?看着倒是有些眼熟。”
嬿婉爱惜地抚着耳珰上垂落的两颗晶莹剔透的明珠,生了几分寥落的怅然:“臣妾说了,皇上不会怪罪臣妾?”
皇帝轻怜密爱道:“自然不会。你说什么,朕都喜欢。”
嬿婉娇怯怯地抬眼:“这副耳珰是舒妃生前喜爱的,也是她遗物之一。臣妾顾念多年姐妹之情,特意寻来做个念想。”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乌云般的阴翳,淡淡道:“宫里好东西多的是,明日朕赏你十对明珠耳珰,供你佩戴。过世人的东西不吉,便不要再碰了。”
嬿婉怯生生道:“皇上说得是。只是臣妾怜悯舒妃早逝,十阿哥也早早夭折,心里总是放不下。”
皇帝念及十阿哥,也有些不忍,道:“从前朕是见你与舒妃来往,想来也是你心肠软,才这般放不下。舒妃也罢了,十阿哥,也是可怜。”
嬿婉眼角闪落两滴晶莹的泪珠,落在她莹白如玉的面颊上,显得格外楚楚:“若十阿哥不曾早夭,舒妃也不会疯魔了心性。说来当时舒妃骤然有孕,臣妾十分羡慕,连皇后娘娘也时常感叹不及舒妃的福气,谁知到头来竟是舒妃先去了。”
皇帝默然片刻,也生出几许哀叹之意:“朕多有皇子早夭,不仅是十阿哥,还有二阿哥、七阿哥和九阿哥,想来父子缘薄,竟是上苍不悯。”
嬿婉轻拭眼角泪痕:“为父子母女皆是缘分。臣妾自己没有子女,也是缘分太薄的缘故。臣妾记得当时皇后娘娘尚未生育十二阿哥和五公主,听闻舒妃姐姐有孕,也是羡慕感慨,竟至酒醉。臣妾伴随娘娘多年,也从未见娘娘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幸而皇后娘娘如今儿女双全,也是福报到了。”
皇帝眉心一动,曲折如川:“皇后一向持重,即便羡慕,何至酒醉?”
嬿婉依偎在皇帝胸前,低柔道:“臣妾若非亲眼所见,也不能相信。不过后来皇后娘娘对舒妃姐姐的身孕关怀备至,时时嘘寒问暖,舒妃姐姐才能顺利产下十阿哥,可见皇后娘娘慈心了。只是唯一不足的是,舒妃姐姐孕中突然脱发,以致损及腹中的十阿哥,想来缘分注定,让我们姐妹不能多相伴几年。”她说到此节,越发伤感,低低啜泣不已。
皇帝安慰地拍着她消瘦的肩头:“朕记得,当年皇后与朕巡幸江南,还特意派了江与彬赶回宫中照料。皇后也算尽心了。”
嬿婉哀哀若梨花春雨:“是啊。连在宫中陪伴舒妃姐姐的,也是皇后娘娘的好姐妹愉妃呢。愉妃生养过五阿哥,到底稳当些,何况当时五阿哥还寄养在皇后娘娘名下,是半个嫡子呢。臣妾也一直羡慕舒妃姐姐,一直得皇上这般宠爱,生下的十阿哥也比五阿哥得皇上喜欢多了。”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过一瞬,旋即若无其事地抚上她的下颌,呵气轻绵:“好了,良宵苦短,何必总念着这些。”
嬿婉泪痕未干,低低嘤咛一声,噗嗤一笑,伏在了皇帝怀中,双双卷入红衾软枕之间。
皇帝自回宫之后,多半歇在嬿婉和颖嫔宫中,得闲也往忻嫔、恪常在处去,六宫的其余妃嫔,倒是疏懒了许多。绿筠和海兰不得宠便也罢了,玉妍是头一个不乐意的,庆嫔和晋嫔亦是年轻,嘴上便有些不肯饶人了。
如懿偶尔听见几句,便和言劝道:“莫说年轻貌美的人日子还长,便是嘉贵妃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当日在避暑山庄嘉贵妃是嫔妃中位分最高的,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令妃复宠,如今又何必把这些酸话撂到宫里来。”
玉妍气得银牙暗碎,亦只是无可奈何,便笑道:“皇后娘娘原来已经这般好脾气了。臣妾还当娘娘气性一如当年,杀伐决断,眼里容不得沙子呢。”
如懿扬一扬手里的浅杏色绢子,吩咐了芸枝给各位嫔妃添上吃食点心,应答间无一丝停滞,只是如行云流水般从容:“岁月匆匆如流水,如今自己都为人母了,什么火爆性子也都磨砺得和缓了。嘉贵妃不是更该深有体会么?”
幸而永珹风头正盛,玉妍倒也能得些安慰,便道:“臣妾自知年华渐逝,比不得皇后娘娘位高恩深,只能把全副心思寄托在儿子身上了。”她摇一摇手中的金红芍药团花扇,晃得象牙扇柄上的桃红流苏沙沙作响,“臣妾都年过四十了,幸好有个大儿子争气,眼看着要成家开府,也有个指望,若是儿女年幼的,得盼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婉茵听得这话明里暗里都是在讽刺如懿,她又是个万事和为贵的性子,忙笑着打岔道:“都快到十月里了,这些日子夜里都寒浸浸的,嘉贵妃怎么还拿着扇子呢?”
玉妍盈盈一笑,明眸皓齿:“我诗书上虽不算通,但秋扇见捐的典故还是知道的。”她眼光流转,盈盈浮波,瞟着如懿道,“‘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婉嫔你早不大得宠也罢了,咱们这些但凡得过皇上宠幸的人,谁不怕有一日成了这秋日的扇子被人随手扔了呢?所以我才越发舍不得,哪怕天冷了,总还是带着啊。”
婉茵是个老实人,口舌上哪里争得过玉妍,只得低头不语了。如懿清浅一笑,转而肃然:“人人都说秋扇见捐是秋扇可怜,换作本宫,倒觉得是秋扇自作自受。所谓团扇,夏日固然可爱,舍不得离手,到了秋冬时节不合时宜,自然会弃之一旁。若是为人聪明,夏日是团扇送凉风,冬日是手炉暖人心,那被人喜爱还来不及,哪里舍得丢弃一旁呢?所以合时宜,知进退是最要紧的。”
海兰望向如懿,会心一笑:“皇后娘娘说得极是。皇上又不是汉成帝这样的昏君,哪里就独宠了赵飞燕姐妹,让旁的姐妹们落个秋扇见捐的下场呢。幸而嘉贵妃是开玩笑,否则还让人以为是在背后诋毁皇上的圣明呢。”
海兰在人前向来寡言少语,却字字绵里藏针,刺得玉妍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搐,随手撂下了扇子,呵斥身边的丽心道:“茶都凉了,还不添些水来,真没眼色。”
如懿与海兰相视而笑,再不顾玉妍,只转首看着绿筠亲切道:“本宫前日见了皇上,提起永璋是诸位皇子中最年长的,如今永珹和永琪都很出息,也该让永璋这个长子好好做个表率,为宗室朝廷多尽些心力了,且皇上已经答允了。”
玉妍的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她沉吟片刻,旋即满脸堆笑:“哎呀!原来皇后娘娘是前日才见到皇上的,只是呀,怕前日说定的事昨日或许就变卦了。如今皇上一心在令妃身上,或许昆曲儿听得骨头一酥便忘了呢。”
嬿婉本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听见提及自己,忙对着玉妍赔笑道:“皇上不过得闲在妹妹那里坐坐,听听曲儿罢了,心意还是都在皇后娘娘身上呢。”
玉妍“咯”地冷笑一声:“皇上原本就是在你那儿听听曲儿罢了,和从前南府出身的玫嫔弹琵琶一样,都是个消遣罢了,还能多认真呢。如今玫嫔死了这些日子,皇上可一句都没提起过呢。都是玩意儿罢了!”她长叹一声,迎向如懿的目光,“说来皇后娘娘疼纯贵妃的三阿哥也是应当的,谁叫皇后娘娘与行三的阿哥最有缘呢。”
这话便是蓄意的挑衅了,刻薄到如懿连一贯的矜持都险险维持不住。是啊,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若不是玉妍是潜邸的旧人,怕是连如懿自己的记忆都已经模糊成了二十多年前一抹昏黄而朦胧的月光了。
颖嫔本是出身蒙古,资历又浅,原不知这些底细,忍不住问道:“皇后娘娘生的是十二阿哥,又不是三阿哥,哪来什么和行三的阿哥最有缘呢?”
绿筠听得不安,不觉连连蹙眉。海兰旋即一笑,挡在前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