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半晌他竟脸一红,头一低,目光闪烁了起来。
“公子……你,你大病初愈的样子……真、真好看……”
我只感觉晴空万里中,又一道雷劈下来把我击中了。
真好看。我细细琢磨着这三个字。如果我没判断错,泡妞的时候,那群小子们都会说这句。
我轻咳,掩住尴尬,尽量克制着不去摔东西,转头岔开话题:“茗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苦笑:“公子在逗我玩儿呢。”
谁有空逗你玩儿……我很忙的知不知道……小布什约我去喝茶,我穿了,没去。
我依然一脸严肃认真地瞧着他,估计他这辈子没被人这么瞧过,很快便服了软。
“念堇。”他低低说了一遍,随后抬眼,眼里光彩焕发,大声又重复了一遍:“公子,您姓莫,这儿没人,没什么好怕的,您就是姓莫,莫念堇。”
莫念堇。莫念堇。
我在心底重复这个怅惘重重的名字。
半晌,抬头对茗竹微微一笑。
“这名字不好,太愁苦了,给我换一个。”
“公子,你……”他愕然。
我却不理,目光如炬地不容拒绝,面容上的复杂超过一个十六岁少年所能承受的极限:“以后我只有一个名字,就是夏生。我不姓莫,也别叫我什么念堇,从此以后,这世上只有夏生,可明白了?”
“公子……”他眼睛瞪得圆润。
我只死死盯着他:“可明白了?”
一阵飓风,虚掩着的木门一下敲打在墙壁上,磕托的一声。
茗竹呆呆地看我,神魂不再,许久,才木然回了一句:“是……明白了。”
三 身世
夜里,我又被针灸强烈的刺激扰醒了。
这么半死不活的,倒让人烦心,前世劈一道雷就撒手人寰也未必不是好事,好歹死了就死了,哪比这般的病恹恹样子。
我披衣下床,窗棂处透了月色清辉,阴影淡薄,云开院落。银杏枝头处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黑漆漆的,也许是我眼花了。
脖子后头一阵阵地疼,我干脆挑起灯火。刚想倒杯水喝,就听木门被什么人从外边打开,冷风呼呼地灌了进来。
茗竹么?我回头一看,顿时愣住。
白衣……白发。但确实是少年颜容。
一双桃花眼,些微地朝上挑着,鼻梁秀挺,颇有点仙风傲骨的味道。说是像翠竹,倒也贴切。
“阁下是……?”我实在想不出还该用其他什么开场白。
他微微一笑,整个容颜便点燃了般鲜活开去,优雅自若地走过来往桌边一坐。
“怎么?生一场大病,就认不得师父了?”
吓……师父?
我继续沉默是金。我发现了,只要我说话,就漏洞百出。
“还真认不得了。”他只淡淡地用拇指摩挲着食指指腹,借着烛火我看请了,竟是一根银针:“脖子后头疼得好些了?”
银针,后颈,再加上他这么飘渺的行踪,一联系便猜出个七七八八。
茗竹早上乱嚷嚷的戚大夫戚神医应该就是他了,我说一个不受宠的娈童怎么会得了怪病症还有神医给治愈,原来神医也是偷偷溜进来的,原来神医和这个莫念堇还有师徒这一层关系。
我于是摇摇头:“疼得都醒了,不过比昨天好多了。”
他又是淡淡地笑:“疼才是正常。”顿了顿又道:“你过来,我给你重新施针。”
我只得坐过去背对着他,一根冰凉修长的手指点去后颈上,有清淡的药香飘进鼻腔。
心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漏跳了半拍。
苏陌也是个医生,省中医院工作的,他的身上好像也有这样的味道。
我侧头偷眼瞥他,蓦地后颈一痛,宛如万虫咬噬,一身虚汗就这么出来了。
有人说食指是人身体最细腻的部位,这句话果然不错。
就连疼痛都拿捏得这么恰到好处。不是最细腻的地方又是什么。
“……还欠两日的火候。”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近在咫尺:“明日夜里我再来。”
我转过身,垂眼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他唇边淡笑未消,眼中却无丝毫笑意,只说了四个字:“受人之托。”
我听了,也就明白他不想说太多,当下点点头岔开话题:“夜深露寒,师父回去途中……衣服要嫌单就在徒儿这里拿几件披着吧。”
生平第一次叫师父,竟然意外地顺溜。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轻轻勾了勾唇,眼里这才算有了笑的模样:“你是明白人。”
明白不明白,也不是他说了算,还得我自己清楚。
我是无所谓他为什么帮我,总之我受益了。至于他的动机之类,我懒得揣测,那都是莫念堇的事情了。
“衣裳就算了,我穿不惯别人的。”他仍是那般泰然地起身,一头银发染了烛光,一层柔和的暖黄:“等你彻底好了,我再教你别的。”
我脖子后头疼得厉害,也说不出话来,只得冲他点头。
“听说八日后是你主子的诞辰,那时候你身子也该好了。”他甩下这句话,便拂袖离去了。
倒剩下我,呆立原地,瞠目结舌。
他说的主子想必就是那个后宫庞大的某皇子了吧,可是诞辰?什么诞辰?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赶紧追出门去,大声叫道:“师父!师父!”
那抹出尘的白影定了一定,头也未回地问:“还有什么事?”
我急忙问道:“那……主子的诞辰,我需要做什么?”
他微微偏过头来,挑起的唇竟有些捉弄的意味:“问我?你不如问你主子。”
说罢,脚尖一点,掠过银杏枝头,就消失在墙根。
我再次大吃一惊——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睡也是睡不着的,干脆晃悠到茗竹房间里,他正兀自睡得香甜,还屁颠屁颠地流口水。
我看着好笑,干脆过去捏他鼻子,果然不出十秒,他清秀的眉头就慢慢皱了起来。
“蝶衣死丫头……又是你……把你那猪蹄儿给我拿开……!……呃,十三公子?!”
他一下坐起身来,散乱着头发在月华下一脸惶恐:“呃呃……您怎么来了?”
我微微一笑往他床沿一坐,感觉到他赶紧往里一缩,举起自己细长的指尖放到月色下端详:“想不到,想不到,这巴掌还有猪蹄儿这个名称。”
茗竹惊得失了颜色:“奴才不知是公子……奴才……”
我不耐地打断:“我又没说怪你。”见他还是惶恐,和蔼慈祥地冲他笑了笑:“我就是有点儿事儿问你。”
“您问,您问。”他又往里缩了点,就要贴着墙根了。
我便再往里坐一些:“听说,咱家主子要过生辰了?”
他干脆贴到墙上:“嗯,没错。”表情却渐渐转为了疑惑,翻译出来便是——您大半夜的跑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事儿?
对了,这是半夜啊,我还是主子的娈童,跑到茗竹房间里,他能不害怕么。
不过我这小身板也不能把他强暴了啊。
我于是坐回去,不再逗他玩儿,正色问:“我是不是要做些什么?”
他听了赶忙道:“公子还是先把病养好再……”
我说:“我的病两日后就能好,师父他刚刚才来过。”
他不吭声,许久才说:“爷生辰时倒没什么事的,只是谁能在生辰时侍了寝,那便是天大的幸事。因为爷平时,是不怎么找男子侍寝的……”
我想到那位“师父”走前意味深长的笑意,不禁大怒。
原来他在嘲笑我!嘲笑我这不堪的身份!既是如此清高,既是看不起我,为什么要帮我!还收我为徒?!
是了,受人之托。真是个无上的好借口。
我微微冷笑。
“公子?你怎么了?”茗竹见我脸色倏忽大变,颤颤问道。
我收不住冷笑:“没什么,只是叫人看轻了些,看贱了些。”
其实本来也是下贱,居然因为他身上曾经闻到过的药香就情不自禁地心跳。罢了罢了,谁叫这个身份令人尴尬。
“公子……”茗竹不知说什么好,斟酌着道:“这条路是公子自己选的……是公子要进这个府,别人怎么看,您也就别在乎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自己要来?不,应是莫念堇吧。
我狐疑地看着他,问道:“我很喜欢咱们主子?”
茗竹磕磕巴巴地回:“您……确实挺喜欢的,而且……莫府被抄的时候,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跟着老爷夫人一同车裂,要么就,就……”
我长叹一声:“不必说了。”
贪生怕死乃人之本性,莫念堇才十六的年岁,也曾是个锦衣玉食的少爷,也曾过过良辰无忧的生活,选了抛弃自尊地活下去,也断不能怪他。
既是这样,叫别人瞧不起,也是应该的。
四 冲突
早上的天色不大好,蒙蒙的岩石色里还带着丝蟹壳青灰。我起了床,觉得身子好了不少,四肢有了力气,后颈的疼痛也消了许多,闲来无事,便叫上茗竹,四处走走。
院落萧索冷清,一出门便是很应景地一片绿竹林。风吹过去飒飒索索的,听上去浑身还真有点凉。
竹子底下长着些粉白可爱的小花,点缀在泥土地里衬着大片的绿,倒是好看得很。
我蹲下身去看了几眼,笑着招呼茗竹:“快来,看看这是什么花儿。”
茗竹也饶有兴致地看了两眼,抿唇摇头:“还真没注意过,不知道。”
我指一指那六片连紧的花瓣道:“这种花,花瓣聚拢在一块儿,看上去是碗状,所以又叫打碗碗花。”
记不清小学几年级语文课本学过的,当时还特意去找来着,不想又在这看到了。
苏陌是和我一块去找的,两个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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