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武不相信似的摇了摇头:“金高这个混蛋也太爱面子了,他这是不好意思来见你啊。”
我问,他到底怎么了?
林武说:“刚回来的第二天就被李俊海的人给砍了,住了很长时间的院……”
林武说,金高一天刑也没减,好像是刑期太短了,没有太特殊的情况不能减刑。到期以后先给林武打了一个电话,让林武给他接风,林武就在胡四饭店请了他,当时胡四、常青、春明、大昌、花子他们都去了。金高喝多了就睡在胡四的饭店,晚上还给二子好一阵讲故事,说明天要带二子去接见你。睡到第二天中午,随便吃了点儿饭就出门买东西,后来再也没有了消息。当时大家都以为他回家了,都忙,也没有再打听他。一个月以后,有人在路上碰见了他,他拖拉着一条腿,很落魄的样子。
“当时我就预料到他是被李杂碎的人给砍了,到处找他,想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儿,”林武说到这里,眼睛红成了兔子,“可是打听了几个月也没能找到他,再后来我碰见花子,花子说,金高又吃亏了,脑袋几乎都被李俊海的人给砸烂了。我问他到底是怎么搞的?花子说,那天金高去商场买东西,被李俊海的人发现了,跟着他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直接抽出砍刀把金高的腿砍折了,金高现在的腿伤比李俊海的还严重,从膝盖以下插了一块不锈钢板,腿不能打弯了。金高出院以后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几个月以后的一个深夜,金高拎着枪去了李俊海刚买的房子,坐在门口等李俊海出来,结果没等到李俊海,却等到了刘三他们。早晨他们一出门,金高就扑上去用枪顶着刘三问李俊海去了哪里?刘三他们被枪顶回了屋,李俊海根本没在家里。金高大意了,收起枪就往外走,被刘三他们扑倒了,上去就用刀砍,全伤在脸上、头皮上,刘三他们怕他死了,把他扔到医院门口就走了。”
金高这小子也太鲁莽了,你去“摸”李俊海,多少也应该带几个人去呀,你不知道李俊海现在身边有多少人吗?再说,你那么狂什么?一看李俊海不在家,你应该把刘三他们绑起来,然后坐在他家里等啊,他还能一辈子不回家?我问林武,后来呢?林武说,我听花子说了这事儿,就问花子,他现在住在哪里?花子说,他住了院我们都不知道,还能知道多少?又过了好几个月,金高才给花子打电话,让花子再给他弄把枪,他要亲手杀了李俊海和刘三。花子不敢,就敷衍他说,枪难搞,你在哪里?我先给你送点儿钱去。金高在牛玉文家跟花子见了一面,把前面的事儿告诉了花子。花子决定跟金高一起完成这事儿。分手以后,花子就去了济南,找到天顺,让天顺给他弄两把枪,天顺也没问他要枪干什么,就给了他两支猎枪。花子回来以后又找不到金高了,这事儿就一直拖着,直到现在。
“这么说你一直没见着金高?”我问林武。
“见过几次,”林武说,“见着他以后,我问他李俊海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金高只是笑,操。”
“他是什么意思呢?”
“他不想干了,他说他掂量过了,在蝴蝶没出来之前,他杀不了李俊海。”
“那么你们是什么时候谈起的二子?他是怎么把二子带走的?”
林武想了想,说:“大约是他出来一年半以后。那时候他已经很难在街面上出现了,朋友们都找不到他。一天,我正跟胡四站在饭店门口聊天,金高骑着一辆自行车来了,劈胸就抓住了胡四,要揍他。胡四问他,金高你怎么了,又喝酒了?金高说,把二子给我,我要带他走。胡四明白了,一定是常青跟他说了什么……胡四也不说话,把二子从屋里喊出来,让金高带走,金高把二子放到自行车上,骑上就走。胡四让我追上金高,把你家的钥匙给他,顺便拿了几千块钱给他。金高把钥匙收下,钱扬了一地。晚上我和胡四去了你家,金高在家里包饺子,旁边还有刘梅。胡四就跟他解释那天他打二子的事儿……其实这事儿胡四有毛病,一来是喝酒了,二来是当着他白道儿上的朋友,二子给他那一板凳,确实让他下不来台,他就踹了二子几脚。金高有些消火了,说,那你也不应该把二子踹到门口,还让他滚啊。胡四说,一定是常青这个混蛋胡说八道了,没有的事儿,我只是把他一脚踹到了房间的门口,就让服务员拉他走了。金高说,你照看了他这么长时间也不容易,等杨远回来把工钱给你。胡四火了,杨远是你的朋友,就不是我的朋友了?他进去了,我不应该帮他照顾弟弟吗?金高没了脾气,留我们俩在家里吃了饺子,又喝了不少酒,胡四再给他钱,他也不推辞了,说是给二子买零食吃。我让他帮我跑车,金高不去,他说他要干自己的,谁的光也不沾。从那以后我们联系的就少了,他也确实挺忙的,一大早就骑着自行车带二子去郊区赶集,回来就在街上摆地摊……”
那时候我还没有见着金高,打断林武道:“别说了,你回去以后对他说,就说我命令他来见我。”
林武摇着头说:“我估计这小子是不好意思来见你了,没混好,没有脸……”
我不让他说了,把他给我的一千块钱给他塞回了手里:“这个给金高,他不要你就说这是我给弟弟的。”
过了几天,胡四带金高来了,胡四不进来,让金高自己进来,他在外面等着。
怕他伤心,我没有过多地跟他聊,只是叮嘱他说:“你把二子给我带好了,一切等我出去再说……常青现在跟你还联系吗?”
金高说,经常去找我玩儿,他现在也变了,干什么事儿都小心翼翼的,跟个小老头似的,我劝他振作起来,他好像挺听我的,问我怎么振作?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振作,就说,重新开始,就跟你刚开始混那样。常青说,我现在没有当初的那种心情了,瞻前顾后的。我说,装你也得装出来,装得像什么都不在乎,这样别人才能想起你以前的威猛来。常青说,小广出来了,他先拿小广练了练手,把小广打了一顿,小广也没敢跟他反动。我还笑话他,你打个小广管什么用?要打就打刘三这个级别的。常青说,那是下一步,现在还不到时候,等蝴蝶出来再说,现在没个领头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我问他,关凯不就是你的领头人吗?常青差点儿吐了,妈的,那是个什么破逼玩意儿?我不过是跟着他先落落脚,以后我还想把他的地盘拿过来呢,给蝴蝶准备着,将来蝴蝶出来有个根据地。
我很高兴,常青这小子是个有心人,问金高:“他跟胡四闹了什么?”
金高说:“我也不清楚,常青不说,我又不好问胡四,问了胡四也不可能说,胡四更爱面子。”
我估计一定是常青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让胡四不高兴了,不然不会闹到这般地步,胡四一开始是很赏识常青的。
我问金高以后有什么打算,金高说,走一步看一步吧,目前的打算是你先出去,出去以后再说。
那天接见完了,我的心情很惆怅,走在回监舍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
离家越来越近了,我的脚步开始轻快起来,我终于可以每天都看到我弟弟了。我有一种在经历了漫长的窒息以后,突然获得消失般的宁静,仿佛一股微风极其舒畅地吹过我的身体,让我感到自己化做了无数水滴,清脆悦耳地消失在这些自由的空气里。胡同口站着几个顶牛的半大小子,他们不认识我,旁若无人地继续玩儿自己的游戏,我丢掉背着的一把吉他,搬起一条腿,嗷嗷叫着向他们顶去,那帮小子像看一个神经病似的闪开了,他们也许心里在说,这个老家伙是刚从神经病院里跑出来的吧?我没趣地放下腿,抓起我的吉他走到我家门口,冲还在愣神的那帮小子笑了笑:“我家住在这里。”一个小子猛拍了一下大腿:“哦,我知道了,你是傻二的哥哥,劳改犯杨远!”我挥起吉他向他冲去:“我他妈砸死你!”那帮小子轰地一声跑散了,让我像一只没有对手的斗鸡,傻愣在那里半天。
用力拍了好长时间门,里面也没有反应,那帮小子站在胡同口大声喊:“这里没人住了,早搬走啦!”
搬走了?不可能,金高也许是带着我弟弟住到他的家里去了。
我拿出一盒烟,冲那帮小子亮了亮:“过来,我给大家发烟抽。”
那帮小子不动弹:“叔叔,我们知道你很厉害,你有什么话就说,我们全告诉你。”
我点了一根烟,抽了两口,刚想问他们我家多长时间没有人住了,对门饭店走出了一个人:“大远回来了?”
“呦,孙哥,我回来了。”我突然红了脸,刚才跟一帮小孩啰嗦什么,直接问孙哥不就得了?
“二子他们好几个月没回来了,有几个伙计来找大金,打听我,我也不知道啊,唉,干什么去了呢?”
“也许是去大金家了。”尽管这样说,我的心里还是空得像一把撑开的伞。
“那你赶紧去看看吧,好几年没回来了,也不知道都出了什么事儿……你爸爸也没了。”
“我都知道了,”我尽量让自己显得稳重一些,“孙哥小饭店的生意还好吧?”
孙哥苦笑着摇了摇头:“好什么好?你看看这都几年了,还是原来那个样儿,签字就把我签死了。”
我笑道:“我回来了,签你字的人我帮你去找……”
孙哥想把我让进去,边上来拉我边说:“哪好意思麻烦你?大远,你真是个好人,当初你都那样了,还没忘记帮我小舅子处理他那事儿……大远,你先别去找二子了,我店里的小伙计知道大金的家,我让他去找找,暂时找不着也没有关系,大金整天跟二子在街上卖袜子什么的,我让他挨个地方转转。一会儿我让我小舅子两口子过来陪你。”我哪有心情在这里喝酒?把吉他递给他:“这个先在你这里放一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