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那妖精少女悠悠醒来,刚一睁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不由惊喜地叫道:“阿鹰,是你!”
眼前是个瘦削而结实的男性妖精,一头乌发洒落在腰间,偏偏头顶处有一蓬白发桀骜不驯地翘起,浅灰色的眉毛极密极长,在眼眶上投下一片阴影。眼窝凹陷,深灰色的眸子凝视着妖精少女那不自然扭曲的四肢,淡淡一笑。
“小鹂,怎么不打声招呼就翘家,不知道大家有多担心吗?还有,怎么这么个姿势也能睡着?太不淑女了吧?!”
那妖精少女又喜又羞,做了个鬼脸,笑笑不答,想挺起身来,只觉全身上下无数地方同时酸痛不已,那一股劲头上来,不由得鼻尖一酸,眼眶立刻就湿了。
“哎,怎么了?”那男性妖精皱了下眉毛,就仿佛一只苍鹰抖了抖翅膀,竟然给人眼前一暗的感觉,“没说什么啊,怎么就想哭了?”
妖精少女却不理他,强自忍住那种酸痛的感觉,撑起半个身子,四下打量了一下。
离刚才打斗的地方并不远,十来丈外隐约的黑压压一团,正是方才倒落的那片树冠。自己身下倒是一片平软的草地,躺着还满舒服的,这么一想,情绪一松,手劲一松,又躺了下来。
躺在那里,妖精少女闭了下眼睛,像是琢磨怎么说才好,然后睁开眼睛,先问家里的情况,“圣鸟怎么样了?长老们还好吧。”
“嗯,都没事。”那男性妖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中却是一副关切神色,“你这是怎么了?谁敢欺负你?”
听这话,妖精少女勉强又抬起头来望了一望,扁了扁嘴,“我遇见妖精猎人了。”
索伦一瘸一拐地赶了十几里路,腰上实在是不给劲儿,遇到一道小小的溪流,打量一下周围没有什么异状,歇下脚步。
大致洗了下伤口,然后从珍藏在腰间的小囊中取出几个小皮盒子来,拣了片光滑干净的大树叶子,依次小心地从盒子里倒出分量不同、颜色各异的几撮粉末来,撕一块干净的衣襟,蘸着水调配成了一小摊暗灰色的糊状物,赶紧又将那些宝贝的小皮盒子收进腰囊中。
蘸着那糊状药膏,索伦比画了一下腿上的伤口,要往上面抹,又犹豫了一下,终于一咬牙,抹了上去。
只见索伦那双眉虬结成了一团,面孔抽搐,牙关紧咬,咧得老大的嘴唇中丝丝直抽冷气,脖子涨得通红,青筋一根根突突直跳,也就知道那滋味好受不了。
强忍住那种深入骨髓的刺痛,索伦挣扎着将腿上那一条伤口抹完,长出一口气,睁眼一看,只见那道长逾七寸的血槽上面隐然蒙上了一层浅灰色的透明薄膜,膜下更隐约可见那伤口的红肉在逐渐收敛,这时候却也不觉得疼了。
虽然早就用过不止一次两次了,但还是不禁又赞又骂,“那鬼神医的这玩意还真叫灵,可也是——它奶奶地太疼了!用来做刑具还差不多,没几个能忍得住的。”骂归骂,还是一一把那几十道伤口抹过。
幸亏,方才这一阵乱箭,绝大多数都躲了过去,没有躲过去的,伤口也多在前面,自己还够得到。可就这样,也忙了个把时辰才一一上好伤药。这一阵阵的刺痛,简直没把索伦疼晕过去几回,出了不知道几身大汗。
“那人好大胆子!”那男性妖精双眉一竖,如同雄鹰展翅一般,一手往腰间一扣,腾地立了起来。
那妖精少女没料到他这么说走就走,连忙叫住,“阿鹰,等等!”
“放心!一切有我!”
“放心?”韵纹鹂翻了翻白眼,“你就这么把我扔在这里?”嘴里抱怨,心中却知道这个哥哥对于别人总是板着面孔,对自己却惟恐不好呢。
“嗨!那不是一听有人欺负我们小鹂,一时急的嘛!”韵追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倒是忘了,小鹂受伤了。来,让我看看。”说罢轻轻将韵纹鹂扶起来,靠坐在一旁的树上。
然后韵追鹰也盘膝在韵纹鹂面前坐下,双目微闭。
就那一瞬间,一个乳白色的光团在韵追鹰的眉心浮现,然后那一头及膝的乌发无风自动,仿佛活物一般轻轻扬起,略略一顿,反卷过来,拥向对面坐着的韵纹鹂。
不片刻,那一头乌发已经如同罩子一般将两人层层裹了起来,仿佛一个硕大的乌茧,中间隐约一团白光明灭。
“咦?小妹,你是被什么雷电系的法术击伤的?”乌茧中突然传出闷闷的声音。
“真是可恨,差一点我的迟滞封闭魔法就成功了,结果却……”韵纹鹂的声音仍然很是虚弱,却已经比刚才多了一点生气。
“你啊,你啊,才修炼了一百多年就想用这种法术,也亏你精元稳健,否则不等人家打,你自己就会血脉错乱,御魔不成,反被魔噬了!”
“你好烦啊……”
“嘿嘿,不趁这时候烦你两句,等你伤好了,还有我烦你的机会吗?”
听得这么闲闲的聊天,真不敢相信是在疗伤。可是那乌茧上面隐约的零星电光闪过,却正是韵追鹰在一点一点地将盘踞在韵纹鹂身上的残余电魔法导将出来。
不多时,空气中逐渐充斥一种雨后的清新,那一乳白色的光团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隐没,一头长发又规规矩矩地披到了韵追鹰背后。
看到韵纹鹂这时也轻轻站了起来,但动作显然没有原来那么矫健敏捷,韵追鹰脸色一正,“你的身体还虚弱,这两三天内不能太用力,也不能施用魔法。”
“那怕什么?”韵纹鹂嘻嘻一笑,“有你呢!”
“……”韵追鹰哀叹一声,脸上却是一副自信的表情。
终于上好了药,索伦也坐得腿都麻了,猛地一挺身,想要起来,却突然腰椎处一阵刺骨的剧痛,本已经直起来的半个身子立刻趴了下去。
头顶着溪边的丰草,索伦俯卧在那里,伸手向腰背处一摸,心中一阵忐忑不安。触手可及的地方,巴掌大的一块肌肤已经毫无感觉,摸上去仿佛一块粗糙的木头,僵硬死板。
“见鬼,”索伦不由暗骂自己一声,“本来就是因为腰上不对才歇下来,结果反而忘了。”然后就拼命回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治疗或者缓解的。
强忍住那种椎骨的疼痛,一手扶着腰,一手支着剑,总算勉强站了起来。但腰乃全身之轴,一切跑跳奔走都要腰上发力,现在不过稍微动一下就这么艰难,若真追上了阴纹怎么指望能有什么作为呢?
呆了片刻,索伦仿佛想到了什么主意,拾起地上扯下的破烂衣服,再拣起用来调药的那片树叶,蹒跚走到一旁倒卧的一棵朽木旁,小心地俯卧在上面,一手撩开了背后的小褂。
索伦腰间那两个小囊看似不大,却着实藏了不少好东西。探手取出一把精致的小银刀来。刀交左手正握,刀刃朝着虎口方向,咬咬牙,左臂一扬,反手向腰背上那块麻木的地方狠狠扎下。
本来是极快的刀,索伦不知道用它割过多少次肉了——不过以前多是剔肉为食,今天是扎在自己身上罢了。但这么快的刀,加上自己的手劲,居然只能入肉一寸,就感觉一种极涩极韧的力量裹住了刀身,不能再进入分毫。
腰背那处早已经没有感觉,但用惯了的刀到底扎下了多少自然还是有分寸的。索伦噫了一声,略一用力,将刀子拔了出来。
拿到面前定睛一看,银光闪烁的刀身前半截隐约沾染了些略带灰绿色的汁液,鼻前一闻,却没有什么异味。
“试试看,把那些东西挤掉是不是好一些。”
韵追鹰感叹归感叹,倒是蛮细心的,将韵纹鹂被在背上,又寻出一根绒带将她绑了个结实。
“喂,松点行不行?”韵纹鹂忍了两下终于开始抱怨,“勒死我了,你这是绑什么呢?”
“忍忍吧,”韵追鹰头也不回,“还不是为了你好,怕摔了碰了的。”
韵纹鹂扁一扁嘴,“拉倒吧,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过了?”
“哼,哼……”韵追鹰哼哼了几声,“要不是为你,我凭什么……”一句话没说完,已经结束停当,站了起来。
“哎哟,别这么突然袭击,吓人玩不是?”韵纹鹂嘴上不饶人抱怨了两句,想起韵追鹰前面说的话来,心中倒着实有些感动。
虽然同是妖精王族的成员,这个哥哥平时可是从来不笑,也少见他关怀过什么人的。自己修习的是风精灵和空间精灵魔法,而他修习的却是思虑精灵和血精灵魔法,根本上来说,他修习的是关于心灵或者说是灵肉同修的法术,也是本族中最接近神的法术。也许是这个原因吧,这个哥哥一直都很淡漠,也许也只有自己这个调皮的妹妹才会让他偶尔动心了。
想着,嬉笑一声,“哥哥,你是不是又入定了,才知道我在这里?”
“哼哼。”韵追鹰没有答话,猛地腾身,速度并不快,但那暗绿的衣袍在奇异的波动中,竟仿佛与那幽深静谧的森林融在了一起,转眼消失。
腰背那块已经扎得如同筛子,用来擦拭伤口渗出的那种灰绿汁液的一幅衣襟洗了又洗,终于腰上又有了感觉。
“咝——”索伦长长地吸了口冷气,原先的酸麻现在变成了酸痛,不过痛比麻好,这也是他十几年来的经验。“那个妖精少女不知道跟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么紧追不舍的,还真伤脑筋呢。”索伦一边收拾,一边胡思乱想着。
将沾满了污血的破烂衣服和调药剩下的那些琐物打成个包,在离溪边远点的地方挖了个尺许深的坑,正准备埋起来,却突然停了手,略一倾听,如同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蓦地一跃丈许,抄起了方才搁在那朽木边的激电剑来。
第五章 暗 算
剑一到手,锵然出鞘,随手一挥,带出无数作响的电光,仿佛撒出一片剑网一般,罩向背后。
剑光方一出手,幽深静谧的林中仿佛突然一亮,深色的背景下一个臃肿的人影轮廓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