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忍不动如大地。
静虑深密如地藏。
地藏,梵文念作:乞叉底蘖婆,又名大愿地藏,为佛教四大菩萨之一,因他以救拔鬼魂为职,发大誓: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故获得”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的称号。
这位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的道场,设在儿华山。
“九华一千寺,撒在云雾间。”
九华山在安徽青阳西,方圆两百里,有山峰九十九座,在唐时即有庙宇上千座,佛像之多,居天下四大佛山之首。
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的道场在九华山。
幽冥教,这一江湖最神秘的教派,其总坛也在九华山。
在神佛的光芒里,魔鬼最易藏身。
在正义的名义下,邪恶最能横行。
也许这,便是当初幽冥教择九华山为总坛的原由。
藏水于海,藏树于林,藏石于山。
既如此,还有什么比藏幽冥教于幽冥教主地藏菩萨的道场更好的所在?
以九华山群峰众寺之广,藏一个幽冥教犹如一坛酒里藏一滴水。
有谁,能从一坛酒中找出一滴水呢?
地藏菩萨据说姓金。
金地藏原是新罗国第七代国王金理洪之子,他看破红尘,抛弃富贵,涉海来中国,驻足九华山修苦行而肉身成菩萨,葬于神光岭的肉身宝殿。
他留有诗道:
“八十四级山头石,五百余年地藏坟。
风撼塔铃半天语,众僧都向梦中闻。”
金地藏入灭那天是夏历七月三十日。
是日遂为地藏菩萨生日。
“八十四级山头石,五百余年地藏坟。”
一个黑衣老人,写下这地藏王的诗句,颓然一叹,搁下了笔。
老人卧蚕眉,凤目,白面乌须,容貌透着一个重权在握者所特有的威肃。
但老人的目光已黯淡。
这老人如让哪一个武林名医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
这老人一身有着极高极精深的内功修为。
但这老人却又经历了七痨八伤,还中了毒。
他不唯内功尽失,兼且人还半身瘫痪不良于行了。
老人坐在一辆轮椅上。
一个柬发戴冠的黑衣青年无声地站在老人背后。
看着老人陷入茫茫思绪的神情,他也似陷入了一个茫茫迷乱的思绪里。
黑衣青年的脸上有一种小虫子落在蜘林网中无法挣脱的悲哀。
黑衣青年腰间有剑。
剑是宝剑。
“朱儿,近来你母亲又在忙什么?”
老人并不回头看,依旧望着前面,问道。
“孩儿母亲早已仙游了。”那被称为“朱儿”的青年不动声色道。
“哦。”老人应了一声,复道:“我是说她……”
“她当然是忙她称霸武林的教中大事了。”“朱儿”心存不满地说,“现在幽冥教里又多了一个‘幽香教’,她既当‘鬼后’、幽冥教主夫人,又当‘幽香教主’,当然忙了!”
“唉。想不到红袖她如此……”老人黯然伤神,“她替代了你母亲作了‘鬼后’,也难怪你不服。但不管怎样,从辈分来说。她还是你继母。伦常之礼,不可偏废……”
“爹,我只有一个母亲。”“朱儿”倔强地抗言道。
“我只希望爹能早日治好身上的毒,重掌幽冥教大权,也好让孩儿一旦行走江湖,说起是幽冥教主、幽冥帝君墨班戈之子墨朱,能多一份自豪。想现在这牝鸡司晨的局面……”
那“朱儿”——墨朱的话还未说完,被一个女人的喝声喝住了:
“无知小儿,知道什么?”
随喝声,一个女人走进了这一间宽敞雄丽的密殿。
那是一个被黑袍、戴白银面具的女人。
“拜见‘鬼后’娘娘!”殿中几个幽冥教教徒俱跪下行礼。
——原来这走路极具威仪的女人,就是“鬼后”、自称幽香教教主的萨红袖。
把天下曾搅得沸沸扬扬、颠倒众生的萨红袖!
十八年前,极力怂恿“幽冥帝君”——“鬼帝”墨班戈率十殿地狱群鬼北上中原,争夺天下武林霸主之位,到处征伐杀戮的“鬼后”萨红袖!
而那黑衣老人就是“鬼帝”墨班戈!
萨红施冷无表情的白银面具,望着“鬼帝”墨班戈,冷笑道:
“好!好!我为你们父子呕心沥血主持教务,力图恢复幽冥教昔年号令天下的权威。你们倒好,在这里闲得慌,嚼老娘的婆婆嘴!”
“墨班戈,你倒要自问一声,这十八年来,如不是我萨红袖惨淡经营,还会有幽冥教苟延残息至今日?要不是我萨红袖和幽冥四使殚精竭虑,与中原正道中人斗智斗勇、浴血突围、故布疑阵、金蝉脱壳、声东击西、狡兔三窟——你,能平安回到九华山来?幽冥教,能保住总坛根本,不被七大门派五十九家帮会所灭?”
“牝鸡司晨。墨朱,你十八年来赖以活命,那衣食住行还不都是我帮你安排的?你爹这十八年来一直被病魔毒药所折磨,他可曾顾得上为你采办一样东西?哼,要不是我萨红袖牝鸡司晨,庇护着幽冥教,恐怕你们父子早被江湖中人砍个七八十刀零剐喂狗了!”
“夫人……”墨班戈叫了一声。
“好,我不说了,听你说。你是教主,你是‘鬼帝’!你倒说说,我这些年忙里忙外,都图的什么?”
“这十几年来,也委实难为你了……”墨班戈说至此,仰头看天花板,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惜我这病,不能多过问一点,唉,这,恐也是上苍对我墨某的报应了!——至于孩子,毕竟少不更事,你又何必计较……”
墨班戈说到“孩子”时,墨朱一昂头欲分说,却被墨班戈眼神一厉,给压了下去。
“我当然不会和孩子计较的。”萨红袖语调缓和了下来,“虽然这些年来阿朱从没把我当母亲看,我还是没为他少考虑。——我这次来,便是想让阿朱去看我为他挑的媳妇儿的。”
萨红袖见墨班戈、墨朱两人闻言俱怔了一怔,目露疑惑之色,不由笑道:
“放心,这回不再是我幽香教女弟子了!连小仙、婆娑你们都看不上眼,我还敢拿那些庸脂俗粉来烦人?”
“三天前,”萨红袖不无得意地谈到龙门客钱之战,“我让吴婆娑、蓝小仙和杜先生、聂当他们,去了一趟龙门山,把胡宗宪献给老严嵩的宝礼香车与一对美人给拦下了。我觉得这一对美人,可以选一个来配给阿朱。”
“我来,是带你们去看人的。”
二
“我是伊豆豆还是伊秋波?”
“妙偷”伊豆豆问她姐姐。
“你是伊豆豆,也是伊秋波。豆豆是你当‘妙偷;行走江湖用的。伊秋波是爸和我及我们苏我家族里在家内部叫的。秋波,你怎么提这个问题……”
“我宁愿我是伊豆豆。”
伊豆豆说。
她呆了一会,幽幽叹了一口气:
“我真希望此时此刻,有人……叫我一声伊豆豆……”
“你是希望有你行走江湖时的朋友来救你。”
苏我赤樱望着第一次目中露出幽怨之色的妹妹,这样娴静地道。
——她虽处在被掳劫、被囚禁的石牢黑狱之中,犹自静如春花,静如秋月,波澜不惊。
她素服,淡妆。
她宁静。
但她自给人一种如鱼游春水的温暖与桃花自红梨花自白的风和日丽之美。
——也许这种美,就是京都江户那随处可见的樱花之美。
伊豆豆则与姐姐不同。
她有一种逼人的秀气与英气。
她唇红、齿白,睑若象牙发出一种白里微暗的光泽。就像所有贵族公主一样,那种接近银灰与象牙黄之间的,又有些发蓝的光泽。
这些光泽使她看上去比她姐姐来得高傲,高贵,傲慢,清高,刚傲。
但她的眼神与唇色给人一种艳烈的感觉。
艳烈得有些凄抢。
就像残阳如血中满天飞舞的缤纷落英。
伊豆豆忽一咬牙道:“我恨!”
她说“我恨”时,银牙一挫,眼中顿进出一串美丽的火花来。
她在真“恨”!
“我知道你恨什么。”
苏我赤樱道:“你在很他。恨他为什么不肯护送我们而宁愿自我禁闭在爸爸的石牢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恨他,而不是其他?”
“你的眼睛。”苏我赤樱平静地、怜悯、怜惜、怜爱地看着妹妹。“你的眼睛告诉了我。”
“恨他就恨他!”伊豆豆一扬眉道。
“这死人、笨蛋、蠢猪、木头、言而无信的小人、怕死鬼、胆小鬼、懦夫、挨千刀的……”
伊豆豆把她所知道的骂人的话一古脑儿倒出来,加在那个不在场的人头上。
“可惜那个小杨不在这里。”苏我赤樱道,“你骂也白骂、恨也白恨了!”
伊豆豆顿不说话了。
伊豆豆脸阴了下来。
“其实,你不该恨他的。”苏我赤樱道。
“为什么?他这样做难道不可恨?”伊豆豆的杏眼因生气而变得生动。
“他如这样对待情人,的确是可恨。但可惜你不是……”
“我不是。为什么不能是?”
“因为你注定要嫁给一个波斯王子的。”
“王子?谁知道他是聋子还是瞎子?说不定还是一个跛子、驼子、大麻子……”
“那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伊豆豆苦恼地摇了一下头,“我只知道他不该这样对待我。从来也没谁这样对待我!”
“为什么所有男孩一定要对女孩好呢?就不许别人对你不好吗?”
“我……因为我是小姐!我……救过他命!”伊豆豆理直气壮地说。
“我可不这么想。”苏我赤樱望了一眼妹妹,“我只知道我是普通人,我并不比谁高贵。别人并不是天生要服从我、伺候我。我不在乎别人对我如何,我只希望我能对别人和善一些、友好一些,给他们些帮助。我助过人,对别人好,别人回报我以好,也帮助我,我当然开心;我助过人,对别人好,别人忘记了,我也不会生气,因为我帮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