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道:“不认识。”
这男人背后的三个人中,一人冷笑:“你既不认识文安的张捕爷,更不会认识我金云甫了!”
这人从张捕头身后窜出,叉腰站在那女人前面,指着自已的鼻子恶狠狠地道:
“潘湘云,你仔细看着大爷我是谁?”
“我不姓潘,我也不叫湘云。”那女人冷冷道,“我不认识你……”
“臭姨子,你在‘小玉班’唱戏那会儿,爷捧你的场子还少?你就是烧成灰,大爷也都认得你!”
“何况你答应做我小的,跟大爷我上过床,你身上哪一寸没被……”
这人话还没说完,一只手托住了他的下巴。
一个头戴深笠的人,从天而降,一只钢箍铁钳般有力的手托住了这骂人者的嘴脸。
这双有力的大手托得极为有力,在这只大手的“托”抬下,骂人者的脸颊变成了猪肝色。
这戴深笠的人一双眼冷冷地射在这骂人者的睑上,冷冷道:“你再敢骂出一个脏字,我叫你这辈子再开不了口!”
这戴深笠的人说话间,随手一抓,一个从背后以剑偷袭者的人的手腕给这戴深笠的人紧紧刁住。只见这戴深笠者的手一抖,那持剑偷袭人的剑顿给抖成两截,断落在地上。握剑人则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里,再也无法动弹了——明眼人看出,那是给这戴深笠的人以肘尖点了穴。
这戴深笠的人随后松手,望向张捕头与另一个人。
张捕头被这人目光望来,不由身子一激灵,颤抖了一下。
——这人目光好寒!好冷!
站在张捕头身后的另一个人向前踏出了一步。
那人一脸精明能干之色,目光阴鸷,显然是一个见过场面的人物。
那人于咳一声,望着戴深笠的人道:“这位大侠好俊的身手。”
戴深笠的人不语,只默默看着他。
那人又于咳了一声,道:“在下兵部执事韩森。敢问大侠尊性?”
戴深笠的人道:“我是谁,不必知道。且说,究竟为了何事?三四个大男人当街欺负一个女人。”
韩森道:“为了我舅子金云甫被这女人以答应做小妾为名卷走金银珠宝一事。”
“不,是他强迫我……”那女人分辨道。
“卷走多少财宝?”戴深笼的入问韩森。
韩森望了一下戴深笠的人阴沉的脸,不敢瞎说,转问犹捧着下巴雪雪呼痛的人:“云甫,到底给卷走多少?”
金云甫道:“金银细软,一共值,值一千八百五十多两银……我要人,要不了人就要我的银子,少一两也不行!啊唷……”
这姓金的又呼起痛来。
“你……手头还有多少……”戴深笠的人问那女人。
“我……为他跑动官府、看病、回来建宅园……只剩下我……另一个人的二三十两银子和这串珠镯了……”那女人低着头细着声音道。
“这女人为他那吃喝嫖赌的丈夫,十日八日便要上一次当铺当珠宝,别说三四千两银子,便三四万两金子也花得光……”
路旁一个老婆婆叹息着说。
“这位大侠,这卷人财物的事无论于官于民,理上可都说不通……”韩森在旁冷冷道。
戴深笠的人看了韩森一眼,把手伸向自己的怀里。
戴深笠的人伸进自已怀里,这只手再也伸不出来。
戴深笠的人脸色变了。
“你的钱财不是都叫我保管的么?”
伊豆豆出现在那戴深笠人身旁,摊开手:“这里一共……”
“碎银九两。十两一锭的银锭五个。银票八百两。”戴深笠人报道。
“不,银票是一千八百两。”伊豆豆望向戴深笠人,“时间长了,你记性不好,少记了一千两。”
戴深笠人把伊豆豆递过来的银子银票接过,在手里看了一下,从中取下两张五百两一张的银票,把余银交到韩森手上:
“这是银子、银票八百五十九两。”
戴深笠人又从内衣里解下一块铸龙铁牌压在一堆银子银票上:
“这是刑部第一红旗杀手的龙牌。凭这,到刑部支银一千两。”
戴深笠人目光注定韩森:“韩执事久在官场走动,当识此牌真伪与分量。”
韩森脸顿变灰了:“下官……”
作为兵部执事,他自然知道刑部第一红旗杀手干的什么营生,那是为朝廷出生入死专门捕杀官府难以按正常手段捕拿归案的穷凶极恶之徒的。若不是手头有一流的功夫,谁敢作红旗杀手?作为红旗杀手,整日在刀尖上讨生涯,手下也不知杀了多少凶神恶煞了。
若得罪了这样的主儿,这项上的脑瓜能否保全,只有看祖上有没烧高香了。
“你转告刑部侍郎:第一红旗杀手余下未支的银两,交名捕柳虎侯全权处理,用以黄河赈灾。”
戴深笠人冷冷道:“这事就此了结。如再敢横行不法,欺凌良善,小心我取你们人头!”
“滚!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滚得越远越好!”
戴深笠的人最后冷冷喝道。
……
“我……”那女子低着头。
“我知道你在文安,五年前就知道了。这次是顺便来看你,并换回你头上那支玉燕钗的。不是我不肯送你,实是这支钗,有关我的身世。”
戴深笠人从最贴心的衣衫内取出一支玉燕钗来。
“我……”那女子拔下头上钗儿的手在颤抖。
“我知你为他,一切为了那白小官人……有缘无份,以往一切,别说了吧……这一千两银票,先拿着做些小本生意!你丈夫如再不走正道,或者还有什么人找麻烦,你可去到土地庙,找丐帮头儿铁拐李,就说游侠楚风曾拜托过的那家人,有事了……”
戴深笠人说完,深深看了一眼低头的女人,叹一口气,转身离去。
“楚……”那女人抬起头,只见戴深笠人与那个美丽女子双双衣袂一飘,飞闪过一堵女儿墙墙角,不见了。
“楚相公……”女人一行清泪突出眼眶,向着戴深笠人消失的方向跪了下去,“湘云,但求来世……”
小杨颓然而坐篝火旁,举坛又饮。
他放下坛,醉眼朦胧,看火。
“一个人喝酒会越喝越苦的。”
伊豆豆坐在对面道。
“是吗?”小杨漫声应道。
他望着伊豆豆,想着的却是那个叫阿芬或湘云的女人。
那是在六年前,他还在刑部当红旗杀手。
那次他杀了“大头鬼王”夏侯石,中了夏侯石的“七色鬼掌”,受了内伤。
为了治伤,他每天都要到胡仁义堂去配药,然后到陆云冰酒亭去喝酒。
就在那里,他遇到那个美丽风流的女子。
“一个人喝酒会越喝越苦的。”
这女子就是这样说第一句话的。她说完这句话笑着坐在他那张桌子上。
她看他喝酒。
那天他喝了一坛酒,只觉酒都如加了糖一样好喝。
然后他由这个女人扶着到了四牌楼。
在那里他吐了一场,还吐出了淤积的伤血。
那个美丽风流的女子把他送到了寓所楼上,然后飘然而去。
那女的临走告诉他,她叫阿芬。
“那几天,她隔三差五地来,她对我很好,好得以至我取出我积攒的财产和她商量结婚的事了。那时我积了有四五千两银子,还有些金叶子。她看着打开的包裹里那些银子与金叶子,人都呆了!我说你喜欢什么就拿去买。她拿起了包裹里藏得最深的那支玉燕钗,说就喜欢这支钗。我说这样吧明天我再为你买一支……第二天她趁我熟睡时不辞而别,带走了我的包裹,留下了一张香笺。香笺上是四个字:‘今生负君!’……”
“就这样,她走了,永远地走了。与她相处的日子像做了一场幸福的梦,一觉醒来,梦已成空……”
“那一种把你心里一切快乐与痛苦都挖去、掠走的空,空得让人麻木,让人头痛,让人无眠……”
“唉。”小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举起坛子喝酒。
“酒入愁肠,化为相思泪……”小杨这样说着,手竟不胜坛重,那坛子随手落下,滚在一旁,碰在石头上,碎了。
小杨望着碎了的酒坛,酒水纵横满地,笑道:“嘿嘿,碎了。”
他说完,就地躺下,枕在身后的石头上,长叹一口气,头一侧,已然睡去。
伊豆豆看着小杨的脸,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只看到小杨的眼角、眼窝,有泪水一汪,亮晶晶地积在那里……
仿佛在那里积着伊豆豆心中一份深深的痛。
“酒入愁肠,化为相思泪……”
伊豆豆念着这样的句子,看着醉酒昏睡的小杨,只觉心里酸酸的。
她望着小杨,竟似痴了,呆了。
九
晨光熹微,林鸟啁啾。
小杨睁眼醒来。
映入他眼中的是伊豆豆含笑的眼睛。
小杨再向四周看,看到的是满眼绿树婆娑,晨光正一缕缕自林间叶隙射入,雾气乳白色地自草叶间蒸腾。
一只绿色的蚱蜢从草叶一弹跃起,带着露水、阳光,划一道高高而优美的弧线,跃入另一处草叶中。
小杨看着蚱蜢,一惊,仿佛受了感染似的,也变成了一只蚱蜢,跳起。
他从地上跳了起来,说道:“我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昨天的事你都忘了?”伊豆豆笑道。
“我,昨天……想不起来了……”小杨挠头道。
“想不起来就算了,走,我们回‘九重天’吃早点去。”伊豆豆喜笑颜开地道。
“我……是不是昨天发生了许多事了?”小杨看着瞅着自己笑得像偷吃了小鸡的狐狸一般开心又带些神秘的伊豆豆,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发虚。
“其实也没许多事,只不过认错了一个人,又和人打了一架,喝了两大坛子酒说了几大箩筐话而已。”伊豆豆说至此,顿了一顿,“另外你向我借了一千零五两银子,用来还酒债菜债相思债。我现在是你的大债主……”
“我,真的……如此?”小杨目光垂下,盯着地面,地面上,两只蚂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