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抬起头,错愕地看着他。诺帝斯微微一笑,伸手把她拉到了自己面前。柔和的光芒笼罩起了两人,能感觉到伤口渐渐愈合,疲倦慢慢地侵蚀了她的意识。
“我……”
她微仰着头,强打起了精神。
“别说话,闭上眼睛。”
诺帝斯美丽的绿色眼睛里,映出了她的样子:“很快就会好了。”
暮闭起眼睛,昏沉地靠在他颈边。
“暮……”
微凉的手指掠过她的长发,她舒服地应了一声。
“你恨我吗?”
她困倦的脑袋没有办法消化这么诡异的问题,只能发出了一个代表疑问的尾音。
“也许你说得对,我们永远无法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胸口窜过撕裂的感觉,但她不愿意从舒适的浅眠中醒来,只是用力抓住了在发际游移的手指,忍过了这一阵疼痛。
“别忍耐了。”宽大的手包裹住她的,好听的声音对她说:“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固执的笨蛋。”
她咳了几声,有一种铁锈的气味从喉咙里呛了出来。
“要是你一直这么安静的话,也许我会不忍心……”
骗人……
她的脸颊熨贴在一片冰冷之上,轻声地对自己说:“骗子……”
第十章
比起西方边界和圣城之间的距离,梦域可能并不算远。
不过,如果要去那里的话,可比在边界和圣城来回几趟都麻烦得多了。
魔界和神界虽然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但其实存在于同一个空间,只是中间相隔着遥远的距离。
而梦域因为靠着汲取人类潜在的精神力量而存在,所以去往人类的世界,就成了首要的条件。
但要到人类世界,却需要穿过连接两个世界的静默之门。
那道静默之门,起初是创始神为联系自己相继创造的两个世界,所留下的唯一一条通道。但到了后来,这道门却变成了混乱的开端。
不胜其扰的神魔两界统治者,终于第一次停下争斗坐到了一起,签订了停战的盟约。
对于如何处理这扇门,他们也达成了统一的意见。认为有必要关上这扇大门,以断绝两族和人类世界的往来。
虽然之后不久,战火就在两个种族间重新燃起,盟约早成了一纸空文。但对这扇门的处置方式,却是很有默契地一直保留到了今天。
那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对暮来说,人类世界只是一个空泛的名词。
她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都毫无概念,以至于最终到达的时候,她几乎难以接受这个和自己想像中毫不相同的世界。
“你一定要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暮往四处看了看:“看上去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装扮奇怪的人类数目惊人,到处都是很高的房屋,她来到这里之后,就是看到这些。
“在一个神族眼里,恐怕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差不多的。”
兰斯洛问她:“你应该没有来过人类的世界吧!”
暮点了点头。
“这是个不完美的世界。”
兰斯洛坐在路边的行人椅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类和他们制造出来的垃圾,你一定会觉得很不习惯。”
“还好。”暮抬头看着一旁的高楼:“我对人类并不了解。”
“这是神族的通病,对于和你们不同的种族不屑一顾。”
兰斯洛说完之后,立刻表示歉意:“很抱歉这么说,但我就是这样理解神族的。”
“没什么。”
暮在椅子的另一边坐了下来:“我和你的看法也差不多。”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但你和他们是不同的。”兰斯洛伸直双腿,很舒服地半躺着:“谢谢你答应让我到这里来。”
“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不明白为什么兰斯洛唯一的请求,就只是到这个地方来:“只是坐着就可以了吗?”
“这样就可以了。”兰斯洛微笑着回答:“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地方,确切地说也许不是第一次,但我觉得这里才是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我只是想来这里看一看……”
“你很爱她吗?”
暮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死亡的画面。
“她就像是梦想……也许这么说很奇怪,但对我来说,她不仅仅是爱人,而是一个美好的梦想。”
兰斯洛似乎在自己的回忆里,见到了那个孤单的身影:“那天下着雪,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弃了,她那双紫色的眼睛,看上去就好像……”
“紫色眼睛?”暮愣住了:“难道你说的爱人,是魔界的王族?”
“算是吧!她是魔王和人类生下的女儿。”兰斯洛的脸上有着厌恶和嘲笑:“光明的公主和魔王的女儿,爱情和仇恨,忠诚和背叛。那是一个丑陋的故事,包含了贪婪、自私、欺骗,一切世上的最丑恶的东西。”
“你爱上了魔王的女儿?”暮没有想到,让他念念不忘的,居然是一个魔族。
“是的,她是魔王的女儿,可她和你知道的魔族完全不同。”兰斯洛把双手叠放在脑后:“就连诺帝斯那个无耻的骗子,恐怕都无法否认这一点。”
暮并不以为然,只能保持沉默。
“我都忘了你是神族的圣王。”
兰斯洛笑了一声:“在你眼里,诺帝斯是完美的化身,怎么可能有什么缺陷。”
“他的确是一个优秀的统治者,但那并不代表他永远不会犯错。”
她是不清楚发生过什么,也没太大的兴趣知道:“何况我一直觉得,完美本身就是一种缺陷。”
“像你这样满脑子叛逆思想,怎么能成为苍穹之王的?”
暮只是扯动嘴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她的外表显眼,所以暮使用法术让人类看不到他们两个。而他们两个人不知不觉地,就在那张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阳光渐渐隐没,天空变得昏暗了起来。
“好了,我们走吧!”
兰斯洛终于站了起来:“也该出发,去那个让我的身体和灵魂都腐朽变成尘埃的地方了。”
暮跟着站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救我?”
兰斯洛问她。
“救你?”
暮没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而是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那天晚上,天帝大人想杀你的时候吗?”
“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冒险救我?”
“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暮很诚实地告诉他:“只是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要快,结果等我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冲过去了。”
“我还是不明白!”
兰斯洛当然不怎么相信:“不过算了,反正你们这些神族,都是些奇怪的家伙。”
“看来,你人缘还真不错。”
暮忽然抬起头:“我是莫名其妙冲出去,在天帝大人手上把你救下来。现在居然又有人赶来,想从我手上把你救走了。”
兰斯洛这才发现身边已经没有其他生命,显然是隔离界术造成的结果,他急忙跟着暮往上看去。
“精灵和神族的混血?”
暮盯着空中越积越厚的云层,问着兰斯洛:“你哪里找来这少见的品种?”
“那是轩辕家的孩子,也是上任风神身边的人。”
见暮挑起了眉,兰斯洛又说:“她没什么恶意,你让我和她说两句就好了。”
兰斯洛话刚说完,天上的云层里就飞下来一个孩子。
“放开兰斯洛先生!”
那孩子在半空停下,冲暮大声地喊。
“放开?”暮觉得这句话有点语病:“我什么时候抓着他不放了?”
“西臣小姐,你别闹了。”
兰斯洛挡在了她和那个孩子之间:“我没什么事,暮大人也不是我们的敌人。”
因为嘴巴抿得很紧,西臣右半边脸上的梨窝深陷了进去。
“这次又是神族和人类的混血了吗?”
暮把头转往另一个方向,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没想到这个世界,倒是有很多新奇的东西嘛!”
“这位暮大人?是神界的神族吗?”
慢慢显现身影的男人,有一只眼睛是暗沉的金色:“果然很不简单,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伎俩。”
“你过奖了!”暮很谦虚地点了点头,丝毫不介意给予赞美:“你的结界法术非常出色,就算在神族中,也很少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贺文?”兰斯洛很吃惊:“为什么连你也在这里?”
“兰斯洛先生,难道你忘了自己是我的老板吗?”叫贺文的男人拿下鼻梁上的眼镜,慢条斯理地擦了起来:“要是你有什么不对,公司很快就会垮台,我一家老小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很抱歉,我没能把暮音带回来。”兰斯洛笑得难看至极:“她……诺帝斯杀了她。”
“你说什么!”
旁边的西臣听见之后一脸呆滞:“你是说暮音小姐她……”
“是吗?最终还是变成这样了啊!”
贺文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顿时从剑拔弩张变得一片惨澹。暮看他们好像打算耗上很久,索性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打破沉默的是第五个人的声音:“不是来这里欢迎兰斯洛先生平安归来吗?怎么大家都一个一个地拉长了脸呢?”
看到有人就像是在散步一样迈着悠闲的步伐,从路的那头慢慢走了过来,暮的脸色终于变了。
就像暮先前说的那样,这是个令人惊叹的结界。
她敢说,就算神界擅长结界法术的优秀术师们,也未必能比这个人类和神族的混血后裔做得更好。
早在结界成形之初,暮就感应到了结界中只有他们四个,其余的人事物都被隔离在了外界。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就是在这个近乎完美的结界之中,突然间闯入了第五个人。
说是闯入可能不太确切。
更确切地说,这个人就好像是结界本身的某一部分,或者说,他就像从结界中独立分离出来的某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