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着头,眨也不眨地盯着被自己握住的那枝箭,但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她只看到了一片白光,强烈得让她失去视觉的白光。
渐渐的,箭身上的光芒黯淡了下来,直至消失殆尽,最后留在风暮音手里的,只是一枝看来极其普通的钢制羽箭。
汹涌的气流也完全消失了,她的外衣和头发也停止飞扬,伏贴地垂落下来,视觉也随光芒的褪去慢慢恢复。
风暮音手一松,羽箭直直落到水泥地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声音很轻,却在一片死寂的衬托下,把在场所有人的心,震得颤了一颤。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那个难听的声音发出了一连串的吼叫。
原本站在风暮音身后的小女孩,也走到了她身边,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她看。
连那个好像挺温和的七十七,声音里也比刚才多了几分戒备:“西臣小姐,请问这位又是谁?”
风暮音没有理会他们,她正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抓住从半空中飞来的箭这件事上。
何况,那根本就不是一枝普通的箭……她先戴上了拿在手里的眼镜,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然后确定,这的确是她已经用了二十年的手。
但她从来就不知道,自己这只看上去、用起来都很普通的手,居然还能做出普通的手绝对无法做出的事情来。
能抓住箭……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风暮音紧皱着眉头,微微收拢了自己的右手,很肯定地告诉自己:“如果不是在作梦,那就是我已经疯了。”
“我不相信!”就在这个时候,八十五怒吼了一声。
风暮音抬起头,终于看到了这个使用非凡力量的人。
那是穿着灰色外衣的男人,有一双充满杀气的眼。
现在,这个人正一手举弓,一手拉满弦,指间夹着三根钢制羽箭,箭头正对着她。
“我看你怎么接!”他冷笑着,蓦地松开了拉弦的手指,三道并列的白色光芒,迅雷般向风暮音疾射过来。
风暮音当然没有被射中,箭又一次停下了。只是这一回,箭不是停在她手里,而是半空!就着射出的轨道,箭停在了风暮音的面前。
更确切的说,是在她的手掌前。
她就这么站着,一手向前伸出,那些箭就停在离她指尖几公分远的地方。
随着她的手慢慢垂落,钢制的羽箭再一次清脆的落到地上,对面那个八十五的身体同时微微晃了一晃,随即瘫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风暮音迟钝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这……为什么……”
她忍不住回头,看着那个小女孩,偏巧那孩子这时也正盯着她看,猛地对上视线,那孩子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惊恐的模样。
“你……”风暮音刚要问出自己的疑惑,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眼睛的部位迸发出来。
她痛得双脚一阵发软,直接跪了下去。
好痛……风暮音用双手捂着眼睛,慢慢弯下了腰,最后整个人倒在地上,蜷缩了起来。
疼痛令她的神智渐趋模糊,只能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然后,似乎有什么人靠近她……
“……命运……选择……彻底地……”
什么意思?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很重要的,可是听不清,听不清……她的身体被拉了起来,喉咙被扼住了,呼吸困难……不!不要!不要死!
风暮音固执的坚持着,不愿意放弃生存的权利。
接着,一阵猛烈的强光在眼前迸发,然后她再没有任何知觉。
湿湿热热又软绵绵的东西,在风暮音脸上移动着。
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肉麻?她伸手挥了挥,手指碰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心里吓了一跳。
“喵——”
风暮音费力的睁开眼,觉得全身僵硬疼痛,像被卡车辗过一样。
然后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垃圾箱旁,一只黑色小猫蹲在她的胸口,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垃圾箱?黑猫?风暮音猛地坐了起来,小猫受了惊吓,一溜烟跑掉了。
她直觉的抬起头,往上看了看。
两旁白色大楼的顶端,蔚蓝的天空一片澄澈,白色的云朵悠闲缓慢地随着微风移动。
天空?不对劲!这是怎么回事?
风暮音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扶着昏沉的脑袋,缓慢的站了起来。
她先看了看一边,然后又看了看另一边。
一边是街道,另一边也是。
这条巷子最多只有二十米,站在她现在的位置,能清楚看到两边街道上过往的车辆以及行人。
可是,刚才明明不是这样的!曲折幽暗的巷道,诡异的女孩,蛮横的男人,可怕的力量……难道说,是作梦?
可那种感觉又是那么鲜明真实……也许是烧得太厉害,所以才在这个巷子里面晕倒了,然后作了一个离奇的恶梦。
风暮音低下头,看着脏到不成样的衣服,决定回家先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想着也许等自己醒来的时候,一切就能恢复正常了!
风暮音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背包,慢慢走出这条巷子。午后的阳光直接照射过来,她的眼睛不适应的刺痛着。
她闭上眼睛,用手挡在自己的眼睛上方,心里忽然“咯@”一响!
风暮音先是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下是柔软的眼皮,能够轻易感觉得到眼球的移动,然后她放下手,慢慢睁开了眼睛。
走过面前的中年男人,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打着灰色斜纹领带,正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她。
白色的救护车鸣着笛,风驰电掣的从前方开过。
再远些,对街珠宝店的橱窗里,模特儿脖子上挂着一条镶嵌琥珀的银链,钱币大小的琥珀中央,有一只黑色蜘蛛……风暮音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小巷。
垃圾箱边,有类似玻璃的东西反射着光芒……
三个小时后,风暮音已经坐在房里的梳妆枱前,半干的头发还在滴着水。在她面前,放了一副眼镜。
她在八岁那年出了意外,手术虽然相当成功,保住了眼睛,但她的视力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不戴眼镜的情况下,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
所有的医生都告诉她,一般照这种情况,视力只会越来越差,有百分之九十会在三十岁左右失明。
为了这个,她已经学会了盲文,甚至做好了在黑暗中度过余生的心理准备。
但是没有一个医生告诉过风暮音,有可能在某一天的下午,在一条巷子的垃圾桶边醒来后,可怜的视力能好到令她都毛骨悚然的地步。
奇迹?
如果她够乐观的话,又或者几个小时之前的那个恶梦,不是到现在还在她脑中反覆上演的话,也许她会这么想的……
风暮音深吸了口气,安抚着胳膊上直立起来的寒毛。
面前的梳妆镜里,清晰的映出了她的脸。乍一看有点陌生,毕竟已经习惯了自己戴着眼镜的样子,现在这样,倒是挺别扭的。
父亲总是爱说,她的眉毛又黑又密,所以脾气会又坏又倔……
撩开落在额前的细碎头发,风暮音仔细看了看自己,然后把视线移到床头的相框上。
相框里的年轻男女靠在一起,表情宁静而温柔。
风暮音直到今天才发现,她和母亲长得很像。
下巴,嘴唇,眉毛,只除了……那双眼睛!
她母亲的眼清澈得几乎透明,就算是在照片里,看上去也像在散发着光芒。而自己的眼睛,是漆黑的,没有半点光芒,死气沉沉的眼睛……
风暮音移开了视线,走到窗边。
窗外,天空正渐渐暗沉下来。
“天……”像是超乎于意识之外的呢喃,随着呼吸声从她微张的唇里轻吐了出来,缱绻在黄昏的风里,远远飘飞。
第四章
在高大书架后的角落,风暮音拿下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眉心,决定晚些时候,还是要去配一副平光眼镜。
视力虽然突然好转了,但她并不想就此改变自己的形象。
她一直深信改变就意味着麻烦,而在她短短二十年的生命里,已经受够了不停的、无法控制的改变,没有必要再制造一些。
风暮音叹了口气,伸手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暗红色的皮质书面,镀着金边的书页大多已残缺,看来是一本古老的诗集。
奇怪,这样一本诗集,怎么会被放在这满架枯燥沉闷的法律用书中间?
我已经无法选择 痛苦吞噬着我的骨血 妒恨蚕食着我的灵魂 请挖出我的双眼 请刺穿我的心脏 请把我的骸骨埋葬在地底深处的黄泉 如果我从未拥有你的给予 唯有死亡
唯有死亡?生命是上天最为珍贵的馈赠,是什么才能造就这种自我毁灭的冲动?激烈、疯狂而又绝望的……风暮音稍嫌用力的合上了那本书。
这时,她正坐在宽阔的欧式窗台上,玻璃隔窗安静地敞开,阳光和微风追逐着白纱窗帘,轻吻着她的脸颊。
爬满墙壁的绿色植物散发着淡淡的香,干净的空气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
如此静谧而温暖的时刻,她却觉得有些寒冷……是因为那些可怕诗句的缘故吗?
“请问,你是不是姓蓝?”
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风暮音,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幸亏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从她手里掉落的诗集才没有发出声响。
风暮音先弯下腰捡起书,然后才转身面对那个说话的人,那是一个男人,正用和善的目光看着她。
“不。”风暮音轻轻摇头:“我不姓蓝,我姓风。”
那个男人的眼里发出了光,风暮音觉得,那种情绪可以称之为欣喜若狂。
然后,那男人问她:“你是跟母亲姓的吗?你的母亲,是不是叫做风雨?”
风暮音的母亲,的确叫做风雨。而她的父亲,就叫做蓝缇。
“你和你的母亲,长得很像。”男人的脸上,有着追忆似的神情。
“你认识我母亲?”风暮音的脑子里充满了疑惑。
“是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