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娃说:“好女不提当年勇,你记得我师父的教育方式吧?要先扫三年地!”
姜森说:“你的师父?”
杏娃说:“就是你提到的老人家!”
姜森说:“喔,但那和你先前像白痴一样有什么关系?”
杏娃说:“有谁愿意做白痴呢?但师父说人要考验三年,我则要考验三十年。大自然造就人类,花了四十五亿年,我的成长当然需要时间来磨练。谢谢你的关心,也请你放心,我经过无数的考验后,终于有一点判断力了。”
姜森答然坐了下来,显然刚才那个测验太简单了,他想了想,又找到一个话题,对杏娃说:“杏娃,你师父应该教过你,我看你如何分判?佛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这话是真是假?”
杏娃说:“师父说,判断的法门在于从立场出发,看准目标,找寻最短的距离,这个过程就是判断。你记得这句话吧?”
姜森说:“记得。”
杏娃说:“好,你要判断什么?你的立场?你的目标?或我的立场,我的目标?”
姜森说:“判断就判断,哪有这么罗嗦的?”
杏娃说:“难怪你连一个月的地都扫不下去!你见过两个政客意见一致的吗?他们不是隐藏立场,就是掩饰目标!结果各说各话,永远没有交集。我们忝属同门,在此讨论真理,总不是政客之流吧!”
这下姜森没话说了,他身为人类自觉会会长,领导群伦,素为各界尊重。杏娃这几句话,竟字字如针,刺在他心上,让他有痛而无言。
他当然清楚,平日词锋言锐,所玩弄的正是这些技巧。语言本来就是双面刀刃,要说黑道白,只要有灵活的立场就行了。至于目标,那完全是利之所在,如果事先确定了,岂不是绑住自己的手脚了?
眼前明明是考验电脑,结果却变成自己经不住考验!一个六十高龄,平素唯我独尊,以捍卫人类尊严自居的人,脸上自是难堪已极。
左非右见姜森面有惭色,便接口问:“杏娃,假定是在你的主观立场,再假定你的目标是追究真相,那么这句话该如何判断?”
杏娃说:“我的立场是此时此地,而那句话只是传言,传话的人是姜森。这有两个可能,一为真,一为不真或不全真。可是这句话在佛经上确有记载,判断之一,是姜森所说是真。再检查左非右的话,目标是追究真相,什么真相呢?这原是姜森问我的一句话,所以应该追究的是这句话本身。
“这句话又分两个部分,一是释迦牟尼佛有没有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另一部分是佛所说的,与事实是否相符?在此的前提是,我们假定佛经是真,否则我们就不必讨论了。佛又是什么呢?根据佛经所载,佛是宇宙的本体,也就是天地人的总和。那么,这句话在佛经是真的前提下,判断为真。”
姜森听得心神大恸,此时突地哭出声来:“我错了!我错了!我多年来所反对的,原来是我自己的愚昧!”
琳达从来没有见过姜森软弱的一面,这时吓得连忙把他抱在怀里,不住地说:“亲爱的,没事了,没事了!”
姜森越哭越伤心,最后索性嚎啕大哭起来了。琳达当然只有陪着哭的分,不料连衣红也忍不住珠泪涟涟,文祥只好温柔地把她拥在怀里。
杏娃说:“姜森,我在师父的留言中找到了一句话,可能是给你的:‘得仅一刹,失是永远。’所以你不必伤心。”
姜森抽搐着说:“我……我高兴都来不及……伤心却不是为了这个。”
琳达大奇:“那你是为什么伤心?”
姜森哭道:“为了我们的宝贝儿子呀!”
这下子琳达哭得比姜森还大声:“汤姆!啊!汤姆!”
这一来,衣红倒是不哭了,她诧异地问文祥:“怎么换人了?”
杏娃说:“姜森博士,你太放纵他了,现在既然醒悟,就只有慢慢赎罪了。”
姜森说:“因为过去的愚昧,我害了自己不说,又害了儿子,我真是罪孽深重。”
琳达说:“这不能怪你,路是他自己选的!”
姜森说:“不必安慰我,我很清楚,汤姆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我一手造成的。”
琳达说:“别自责了,我也有责任!”
姜森便对四人说:“这怎么说呢?好汉有泪不轻弹!到了今天这个情况,我只好把各位当作自己人了。离开老人后,我下定决心,要和他一较长短。四十年来,我就是靠着这个信念挣扎过来的。
“我一直坚信我是对的,我认为电脑没有判断力是人类的危机!到今天我才知道,人的判断立场全来自感性的经验。如果太早让电脑具有判断力,那么他的判断必然是以无血无肉的‘电子设备’为立场,那才真是人类的浩劫。
“现在,事实证明,电脑的判断力比我还高!而这种判断力,我早在四十年前就可获得,却不幸失之交臂。这还不说,我拼命学习,直到四十多岁才结婚,老年得子,当然希望儿子能得到人生的幸福。我们本来就崇尚自由,为了反对老人,所用的教育方式更是变本加厉,完全任由儿子自由发展,却又恨不得把我所有的本领都教给他!”
风不惧说:“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小孩子不懂事,当然要教。”
姜森说:“汤姆小时候还很乖巧,十岁以后,反抗性变强了,什么都不肯学,脾气又坏。在外面他打别人,在家里打我和琳达!”
衣红说:“不可能呀!当局是不容许暴力行为的!”
姜森说:“正是这样,汤姆每天都要被拘禁一次到两次,偏偏就改不了!”
说到这里,琳达更是泣不成声。姜森一边抚慰妻子,一边说:“就是为了汤姆,很多人责难我,认为我反对电脑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左非右兴味索然,他们磨刀霍霍,本为拘捕姜森而来。现在却在这里枯坐,听他抱怨家务事!他见到姜森与琳达四行清泪,突然心里一动。他学占卜,有条金科玉律--不动不占!这时灵机动了,他马上根据眼前所见,得到一卦。
男人哭,女人哭,有形有象。男是老阳,下挂两道泪水,正象艮卦,代表山。而女为老阴,下挂两行泪珠,是坤卦之形,代表地。山地为‘剥’,是本卦,剥者落也,正道有难,群阴逞凶之兆。如以此卦断汤姆,倒是不谋而合。
只是老阳及老阴产生变卦,而艮山变成坤地,坤地变成艮山,上下颠倒,代表大变。变卦为地山‘谦’,谦者和也,彖曰:“君子之终也”。
左非右便说:“姜森先生,你不必难过了,令郎很快就会变成谦谦君子了!”
姜森问:“你认识汤姆?”
左非右说:“不认识!”
姜森问:“你见过汤姆?”
左非右说:“没见过!”
姜森问:“那你怎么敢说他会变成绅士?”
左非右说:“我是用易经判断的!”
姜森这才不敢小觑这些人:“你懂易经?”
左非右说:“我不敢说懂易经,我只学会怎么用。”
姜森说:“汤姆我太了解了,他能一天不犯毛病我就笑了,变成绅士?唉!”
琳达止住他,问左非右:“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有什么方法吗?”
左非右摇摇头,说:“我只会判卦,我还可以赌一下,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他能不能变好,就看今朝。”左非右算应期,还是用“外应”,即姜森说话、琳达止之。这是阳动阴止,又在此刻,一阳在六爻,表示汤姆很远,变卦为谦,一阳已到了内卦,近了一半,显然此人很快就要到了。
姜森说:“谢谢你的好意,只是这绝无可能。第一点,他早上刚犯了重罪,我得到消息是要拘禁七天。其次,你们等着拘捕我,我不相信你们会拖到七天以后。”
文祥说:“我们来这里,是为了防范你实行计划。至于逮捕的事,还要等命令。”
姜森问:“计划?什么计划?”
文祥说:“别装糊涂,你们打算逃到火星去!”
姜森哈哈大笑道:“你若说别的计划,或许我没得好辩的,逃到火星去?我?怎么可能?我留在地球上多少还有点作用,到火星去,那等于宣判了死刑!”
衣红问:“那你知道白衣长老的行踪吗?”
姜森道:“你是说天秤座的彼得?”
衣红说:“是的。”
姜森说:“他只是我们的同志,他的行为我管不着。”
文祥说:“可是他说你才是他们的领导!”
姜森道:“那是他太客气了,我只负责理论,也只懂理论。几年来,我的足迹没有离开过这一带,不信你可以问当局。”
杏娃透过扩音器说:“姜森博士,你的话没有错。我们已经查出来了,是你的手下克林威尔和温布敦出卖了你,用你的名义在外招摇,现在他们已经逃到落矶山了。”
姜森惊道:“他们两个?怎么可能?他们是最忠于我的人。”
杏娃说:“这就证明你判断力不足了,以后我会把他们的影音给你看。”
姜森说:“你以前怎么不知道呢?”
杏娃说:“我们为一百亿人服务,怎么可能一个一个去猜?更何况我师父说过,一定要容许人犯错,有错再改就是成长。总而言之,你的拘捕令已经取消了。”
姜森说:“别贿赂我,我反对你的立场还是没变。”
杏娃说:“立场不必变,只要目标改了就好。”
直达车道的上升口开了,一个青年从玄关进来。他见房里有很多人,一句话也不说,气冲冲地走进内室去了。
琳达紧追在后,一边叫道:“亲爱的!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姜森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文祥等人早见识过左非右的本领,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四人耳中响起杏娃的悄悄话:“是我替左非右解套的,汤姆很好对付,他只是肾上腺太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