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死人?过去死的管不了,现在死的不管了,未来死的了不管!不过是房事吧,什么大不了?”
其实,岂止是房事?国事、民事都被白蚁、黄蚁蛀蚀一空!人人为己,有人想做先知,带奴隶渡红海;有人想做寓公,装满口袋出洋去;更有人憧憬自由,以为凭着选票,凭着洋大人发张模范生奖状,就可以直升天堂!
民主就是让无知大众来作主,等到换了天,新人新政,仍然是私欲挂帅。做官的过他的封建大梦,企业家过渡海淘金梦,“愚人现形记”梦中套梦,无知大众则是噩梦接噩梦。台湾三十年来全民辛勤累积的一些财富,半年之内亏损一空,等到房子不值钱了,土地没人要了,钞票变得薄了,经济萧条了,人气消失了,老百姓的头脑也糊涂了。
在这个交流道前百余公尺处,有一间麦当劳连锁店。附近经常有几个不知从哪里流浪来的孤儿坐地乞讨,其中有两个约十五六岁,长相清奇,一胖一瘦。那胖子很矮,五短身材;瘦子则有一百八十公分高,活像一根竹竿。街坊时常取笑他们,不时也赒济他们,只是没人真正关心他们。
大伙为他们各取了一个绰号,瘦子叫不三,胖子不四。无独有偶,在稍北的埔心镇上有对孪生兄弟,由于父死母离,乏人照料,加上有些弱智,常被人讥为乱七八糟。久而久之,一个便自以为叫做乱七,另一个则自称八糟。
乱七八糟的父亲本是一个殷实的农夫,祖上传下几甲旱田,靠种植蔬菜维生。不料老天爷喜欢看热闹,一个高科技的工业计划,使他的土地重划为建地,身价陡升亿万倍。在这贫穷就是罪恶的社会,他马上被宵小相中,将他绑架,勒索新台币一亿元。
母亲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求助自己的兄弟,岂知所谓兄弟只是个传统的名称,比起钞票来,简直不值一文。兄弟人人眼红,把土地脱手,钱也分了。结果父亲被撕票,母亲也跑了,只剩下两个不到十岁的低能儿,坐在黄金地段上,不知何时变了天。
这样一晃就是六年,兄弟俩没人照料,却也活得好好的,正像有人说的:“看我们英明的政府,创造了台湾人的奇迹,是历史上最富庶的时代,连没爹没娘的孤儿,都活得比前人健康!”
街坊邻居最津津乐道的,就是不三、不四、乱七、八糟碰到一堆,看热闹的人便如同蚁群一般,无不奔相走告,人人赶来看他们奇特的行径。
这天是一个周末,钱昆刚从学校回来。下了“新竹客运”,却见街上乱纷纷,争前挤后地都向“海霸王”后面一条小路跑去。
钱昆素来不喜欢看热闹,这时却身不由己,被闹哄哄的人潮推挤着,也走到水泄不通的小路上。
人群中有人喊道:“不三不四,五六!乱七八糟,九十!”
一个人喊,一百个人和着。又有人大叫:“不三不四跳一个!乱七八糟唱一段!”一时间呐喊声此起彼落,街上热闹得不可开交。
钱昆早听说过这四人可怜的身世,一向对这种残忍的行径颇为不齿。因为自己不常出来,没有亲眼见到,也就放在一边。这次被他遇到了,他很想冲上前去,斥责大家一顿。转而一想,这些市井小民,平常生活枯燥,难得有机会尽情发泄一下。既已积久成习,一方要打,一方愿挨,自己又何必生事?
再看人群内不三不四滑稽之状,果真令人绝倒。而乱七、八糟呆头呆脑的德性,也难怪众人揶揄戏弄,成为寻开心的对象。
再想想人间不过是人比人,聪明才智、贫贱富贵,多一分是多,少一寸则少。在嘲笑他人之余,多少能给自己添加一分庆幸的想法,否则人活着无所比较,不知自己的分寸,也不知是得是失,那才真是可怜!
不四又矮又胖,一直不理会众人的鼓噪,拉着一个苦瓜脸,两只眼睛在人丛中搜索,活像一只步履蹒跚的肥猩猩。他越是不肯表演,人们越是兴奋,有人丢钱,有人丢饼干、面包,“嘘!嘘!”不断地催促、煽动着。
不三一向板着脸,他倒是很合作,一跳就跳得老高,掉下来时,则像个风筝般,摇摇晃晃地,脚下飘浮不定。
再有那乱七、八糟两兄弟,一个蹲着,一个爬着,随时捕捉丢进场中的镍币和食物。人们玩得都很熟练了,丢钱有各种不同的手法,而且有不同的落点。妙的是,傻兄傻弟都能以各种奇特的身段,或凌空一把接住,再不然一个风卷残云,保证地上总是空的。即令有时硬币掉到地上,只要叮叮一响,马上有影子一扫而过,镍币就此不见。
钱昆博览群书,眼界自是不同。他一看便知眼前四人,无一凡品。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位警察,正好一枚镍币当空而过,这位警察先生正打算用手抄去,不料一个人影突然在他面前掠过,他一把捞了个空。围观群众大乐,纷纷鼓掌大笑。警察怒道:“你们几个什么东西,不务正业,尽在这里鬼混!都给我滚了!”
那八糟听了,问乱七道:“哥哥,什么叫正业呀!”
“所谓正业,正人之业也!”
“什么又是正人呢?”
“正人者,惩人之人也!”乱七一说话就摇头晃脑,好像很有学问的样子。群众一听就乐不可支,至于他讲了什么,那一点都不重要。
警察不耐烦了,大喝一声:“还不快给我滚!讲什么有的没有的。?”
八糟又问了:“哥呀!叫我们没有的怎么滚呀!”
乱七说:“飙车去呀!”
八糟说:“哥呀!我们没车呀!”
乱七说:“行无车?偷之可也!”
警察怒不可遏,正要喝骂,不料不四像个肉球般滚过来,无巧不巧正撞在他胫骨上,立时摔了个大马爬。
“不四!快跟大爷道歉!”不三冷冷地说,他的声音平平直直,不带一丝情感。
“大老爷!不四道歉来了!”不四说着,竟滚到一个妇人面前停下来。抬头一看,摸摸圆溜溜的脑袋说:“大老爷怎么会是个娘们?”
警察坐在地上,屁股摔得隐隐作痛,骂道:“你们几个爹死娘跑的杂种!今天不把你们抓进去,老子白活了!”
那乱七原本蹲在一边,一听之下,竟然坐在地上大哭:“爹呀!娘呀!一个死了,一个跑了!你们好忍心呀!”
他这一哭,八糟也把捡来的钱撒了一地,跟着痛哭:“爹呀!娘呀!一个死了,一个跑了,你们好忍心呀!”
不三无动于衷地说:“不四!不许哭!反正不是我们家爹娘!”
不四东看看西望望,不知该劝谁好,急得也哭了起来:“劝又不能劝,哭也不许哭!我的命真苦呀!”
围观的民众看他们出丑,起初无不笑得前俯后仰,等到不四一哭,大家才想到他们可怜的身世。笑声渐渐平息,一些妇女有感于怀,也啜泣起来。哭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每个人都难免有些伤心事,平日人只能笑,不能哭,所以不论在哪里,只要一有人哭,就会像流行性感冒般到处传染,再健壮的身体都很难免疫!
很多人忍不住,跟着哭出声来。等听到别人的哭声,大家的胆子也壮了,泪水暴增,嗓门开放。当一群人放声大哭时,那原本不想哭的人,也都禁不住眼角湿润,喉头干哑。哪知此中哭得最认真的,却是那个惹事的警察。
需知人心四大--喜、怒、哀、乐,其中喜、乐是对孪生姐妹,哀、怒则是连体兄弟。一个最容易动怒的人,经常是心中痛苦最多、压抑最重的可怜虫。这警察原本满腔委屈,要做官嘛,就得卑颜曲膝,上下逢迎。上面出了麻烦,要下面背黑锅,刚刚挨了一顿官腔,正想找人出气。不料众人这一哭,却哭到他的心底,挖出了深埋多时的大块垒,越哭越是伤心!
他这一哭,乱七反倒戛然而止,诧道:“这人哭什么?到底是谁死了爹娘?”
钱昆见大家闹得不成体统,只得走出人丛,对四人深施一礼,说:“四位辛苦了,人生不过梦幻一场,何必认真呢?”
不四没好气地说:“不认真?你能赏多少钱?”
钱昆说:“钱?你瞧瞧,地上不是一大堆?”
八糟说:“那是我丢到地上的。”
钱昆说:“有了钱还哭什么?”
乱七说:“我们受人欺负,能不哭吗?”
钱昆说:“我告诉你们一个法子,可以不再受人欺负,好不好?”
“求好之心,人皆有之。我不想!”乱七说。
“哥呀!我也不想!”八糟跟着说。
这时人群中又走出一个壮汉,拉着钱昆往外走,说:“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来!咱们喝一杯去!”
钱昆本想拒绝,见那四个浑小子也跟在后头,他便尾随汉子走出人群。
那人沿着小路,领钱昆走到路边一间破旧的砖房里。四个活宝也跟了进来,静静地坐在一旁,就像石雕土塑一般,动也不动。
那人沏一壶上好的冻顶乌龙,为众人斟过茶后,即对钱昆说:“在下是本地的福德正神,你是当局者迷,前因已昧,情况我们知之甚详。五十几年前(西元一九四九年),正值道家的三百年人劫(地劫己应,于明亡清兴,一六四九年),中原板荡,诸神劫运降临。在上位有责有守的本尊,不得不坚守岗位,而在下的分身,神力有限,不得已一个个飘洋过海,都到台湾来了。
“由于文化绵延,在诸神保佑下,台湾有了今日的繁荣。却也让一些台湾人养尊处优,坐享其成,甚至忘恩负义,不忠不孝。因果相循,人谋不臧,最后是人心浮滥,神棍当道,上下交征利,官商互营私。长此以往,所有金壁辉煌的庙宇,将只剩下徒供观光的外壳,而神明将退位矣。”
钱昆听了这话,心神一震,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实了。只听那声音继续说:“小神的职责,是随缘提醒前因已昧的人。明年你将有大难临头,尘缘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