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那些金牌呢?是不是还静静地躺在瓦下?他一时好奇心起,很久没有重施故技了,那种提心吊胆,戒慎戒惧的感受,是不是还一模一样呢?
怕什么?以当今的身价,谁会把他当作小偷?如果出了问题,了不起慷慨捐囊,送他们一百枚不就打发了?
朱仁把车泊好,先在车中假寐。甫至午夜,他一紧身上装束,蹑步潜入大厅。这里改变很大,新建了很多房子,一层接一层,几乎让他迷了路。好在厅内一切依然,只是金牌更多,大柜也上了锁,而且加装了警报器。
如今朱仁身手虽然略逊当年,那圆柱还难不倒他。三两下上得梁来,掀瓦一看,喜得心花怒放,那种感觉如新,让他百骸疏通,几乎叫出声来。
他把赃物包妥了,回到车中,人不知鬼不觉,亿万富翁的继承人又偷了几百美金的小零头!他真想大声呼喊,让全世界都知道,金钱又算什么?
的确,回到车里,心情一平静下来,他对金牌已毫无兴趣了。怎么办?丢掉?不!拿去救济那些睡在水沟里的可怜虫吧!
倒是那个皮夹中的纸条让他大感兴趣,今非昔比,应该看得懂纸上写的是什么了。会不会是重要的文件,因自己而耽搁了?还害得一个超大型的国际公司破产了?再不然是美女的情书,或者是国家机密、商业信息?
朱仁急急忙忙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份手绘的地图,上方有一行潦草的字迹:想要追求真理吗?
这算什么?什么真理?人间有真理吗?居然还有人想追求它?
朱仁把金牌和皮夹等贵重物丢在一个干涸的下水道出口处,他保留了那张地图,他想知道图上画的是哪里,与真理有什么关系。
第二天,杰瑞朱一用完早餐就走了。朱太太见朱仁若有所思,问道:“你有什么心事吗?不要见外,可以告诉我。”
朱仁抬头就问:“什么叫真理?”
谁知朱太太听了非常高兴,说:“真理就是真正的道理。”
“有真正的道理吗?”
“当然有。”
“可以找到吗?”
朱太太说:“真理不是某个东西,只能说懂不懂,没有办法找的。”
朱仁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可以追求吗?”
“当然可以,可是追求真理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一般人做不到。”
“什么人做得到?”
“要有莫大的智慧和坚强的毅力。”
“为什么有人想追求真理?”
“很难说,怎么?你想追求真理?”
“啊,不是,我只是问问。我连功课都做不完,还追求什么真理?”
“不能这样说,其实读书就是追求真理的第一步。”
“那我已经在追求真理罗?”
“可以这样说,但也不尽然。”
“为什么?”
“追求真理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
“很难说,连生命都有可能。”
~第六十六章漂泊西南天地间~
朱太太是过来人,她出生在贫苦的农家,父母亲基于中国传统观念,家里可以没有饭吃,儿女却不能不读书。终于她熬出头了,所以她很重视朱仁的教育,不论什么她都可以妥协,唯独在教育上,她非常坚持。
她很同情朱仁,这孩子童年没有得到应有的幸福,更失去了良好的教养时机。现在二十几岁了,每天挣扎在早就应该熟悉的基本常识中,还能够这样耐着性子煎熬,可以想象到过去十年中他遭受了多少苦难。
经过朱太太的开导,朱仁开窍了,读书就是为了追求真理!是呀,如果连字都不识,这个地图上的说明怎么看得懂呢?至少,不识字就不知道什么是真理!下一步,要看看这个地图是什么地方,不识地图当然不知道在哪里。
等到朱仁上地理课时,他悄悄把那份地图拿出来,向老师请教。老师是一位知名的地质学博士,因这份薪俸实在过于丰厚,让他却之痛苦,才来屈就的。
老师一看地图,连眼皮都没有眨,就说:「这是安地斯山的支脉阿卡斯山,海拔三千公尺,位于南美洲的智利和玻利维亚交界处。」
这么好的机会教育不能放过,他侃侃而谈:「在古生代,大约二亿多年前,地球外表只有一整块陆地,其余都是海洋。这时地面上火山处处,气温很高,植物茂盛,恐龙横行。由于地球的自转,离心力使得陆地相互撕扯,地壳因而裂成六大板块。断裂之处都被海水填入,大陆板块便逐渐漂离。
「此时地表能量散失,温度下降,地球压缩,核心能量便从地壳最薄的地方喷出。一般说来,海床的地壳最薄,而喷出的岩浆冷却后,硬化成岩,又把两侧的地壳向外推挤。这样推挤的结果,便形成大陆板块漂移的现象。
「从地形边缘就可以看出,北美洲东海岸是从欧洲西岸分裂的,南美由非洲分出,澳洲则是在非洲和南美未分裂前,先分裂而得的。此外也有合并的,那就是所谓的造山运动,如印度板块把中国大陆推上去,形成了世界屋脊喜马拉雅山。
「南美洲后来受到太平洋板块的挤压,西边的陆地向上升起,经过几千万年,便造成安地斯山。只是这张图画得不准,一定是外行随便画的,没有什么用。」
朱仁佩服不已,又问:「老师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博士一笑,说:「这算什么?你好好读书,学通了也能这样。」
朱仁大着胆子问:「老师,为什么这里写着追求真理?」
博士的笑容不见了:「这人有神经病!」
「为什么?」
「有什么为什么的?人世哪有什么真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好好读书!知道你父母为你花了多少钱?这才是真理。」
朱仁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子,他知道地图的位置以后,便开始坐立不安,书再怎么都读不下去了。
怎么办呢?走罢!反正他已有一技之长,再说,受不了再回来就是!
二○二○年,朱仁二度逃家,只身一人到了智利,聘请一位向导布兰加,在安多法加斯大市租了一部汽车,在宽仅三五尺的土石道上颠簸了一天,终于见到了阿卡斯山。
到了山区,朱仁才知道什么叫做「天」。自他懂事以来,所看到的天色就一直是灰蒙蒙的,岂知这里的天竟是青色的,浮云也和棉絮一样,白得可爱。
布兰加说:「朱先生,阿卡斯很大,你要去哪里?」
布兰加这一问,朱仁才回到现实来。真的,地图归地图,阿卡斯归阿卡斯,自己来的目的是找真理本身呢,还是找「追求真理」这几个字的时空背景?
阿卡斯山是由西向东走向,一条不大不小的山岗。东边衔接着一片绵延起伏的高原,湖泊星罗棋布,一直平铺到视线的尽头。
西边是从北到南齐天排开的安地斯山脉,终年笼罩在皑皑白雪下的山峰,嵚岩杂嵌,宛似一把银白锯子,把眼前的天地切成两半。上半是清清爽爽的蓝天白云,下半则是蒙蒙眬眬的苍茫大地,人在其间显得极其渺小。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大约有五户人家。那些由沉积岩剥落的石片所搭建的房屋,厚厚重重的,很像一个存活了千年的老者,沉稳安祥。石块上晒着肉干、皮草,三两妇女和小孩,捧着手织的驼毛衣物,羞涩地向他们走来。
朱仁流浪时曾和一些墨裔孩子混在一起,能说点西班牙话。他顺口问:「布兰加,你知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真理?」
布兰加笑得很可爱:「真理?」
「是的,真理。」
「真理就是面包,到处都有。」
「你不相信内心所需要的真理?」
「哦?你指那个!」
「是的,我千里迢迢就是来找那个。」
「你们美国也有哇,而且比我们的还要大!」
「你说什么?」
「我说教堂呀!」
是呀!自己到底在找什么呢?
朱仁不肯死心,他把布兰加和司机打发了。说好说歹,在一间比较大的石屋里面租了一个床位。屋主是个老妇人,家里只有两个十来岁的小孩,都是她的孙子。
吃过粗稞做成的晚餐,老妇人抱了一堆驼粪进来,在地坑上把火堆生起,阵阵暖意渐渐袭来。
朱仁是死马当活马,他再问老妇人:「我要找真理,怎么找?」
老妇人眼神一亮:「找真理?我没有听错吧?」
「没错!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是的,知道的人是不多,我这一生也只听到过一次。」
朱仁大喜,忙问:「妳听到什么?」
老妇人想了又想,似乎遁入了遥远的他乡,朱仁大气不敢出,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她说:「那是我年轻的时候,我在门外织毡子……」老妇人脸色微红,闭着眼,在记忆里沉醉了片刻。等她张眼一看,火光迷离,对面坐着一个陌生人,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年轻的时候,比现在好看多了。」
朱仁一辈子没有说过一句赞美的话,这时灵犀一动,他忙说:「妳现在也很好看呀,至少比我见过的一些人好看多了。」
老妇人摇摇手,说:「别骗我,人老了,好不好看不重要了。要是年轻时知道这一点就好了。对了!你在问那件事吧?我只记得他和你一样,也是个白人,他说是真理教传教士。你知道,我们是信天主的,所以我没有理他。」
「真理教?和天主教有什么不同?」
「我不懂这些,只是那人要我跟他去修炼,我哪敢去?」
「去修炼?」
「是的,他说真理教在每个地方只传授一个人,你想想,多可怕!」
「有什么可怕的?」
「一个人!多寂寞!」
「现在还找得到他吗?」
老妇人摇摇头说:「谁知道?」
既来之则安之,朱仁给老妇人一些钱,请她代买几件御寒的衣物,打算在这里住段时间,把整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