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祥笑说:“男人发了要作怪的。”
杏姑叹道:“那有什么办法?所以我们女人只好养蛊了。”
文祥问:“有用吗?”
杏姑微微一笑,说:“老实告诉你吧!什么蛊?那是骗人的。”
文祥得意地说:“那你不怕我跑了?”
杏姑神色黯然地说:“你真要跑,还有什么可以拴得住呢?”
文祥说:“这样说不公平,好像都是男人花心,那你姐姐呢?”
杏姑摇头说:“我姐姐本来也是个痴心人,但是男人伤透了她的心。现在只有我们姐妹三个相依为命……唉,现在只剩下她们两个了……”
文祥说:“你父母呢?”
杏姑低下头去,半晌才说:“可以说是死了吧!”
文祥说:“可以说?有什么不可说的?”
杏姑抬起头来,眼中泛着泪珠,她望着文祥,过了一会,好像下定决心,轻轻地说:“我可以告诉你,也不能不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因此瞧不起我。”
文祥说:“如果不方便,你不必说,可是我保证绝不会瞧不起你!”
杏姑勇敢地说:“我十岁的时候,我爸爸强暴了大姐姐。事后我妈妈说,如果不让爸爸得逞,他就要离开我们。”
文祥说:“你妈妈太纵容他了。”
杏姑说:“我们苗人传统上很重视婚姻,尤其是妇女。”
文祥说:“强暴是侵犯行为,难道电脑不管吗?”
杏姑说:“我们喜欢大自然,经常有两个家,一个在电脑城里,一个就是祖先留给我们的碧水山苑。爸爸每次带我们出来,目的就是要发泄他的兽欲。妈妈一直忍着,我十二岁的时候,二姐也被强暴了。爸爸还说,再过两年就轮到我了!”杏姑两行清泪早已簌簌而下。
文祥温柔地把她搂在怀中,说:“你们还和他住在一起吗?”
杏姑呆了半晌,轻声说:“没有。”
文祥又问:“他终于离家出走了?”
杏姑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说:“我妈妈把他杀了,是我帮她埋尸的。”
文祥心上一紧,鼻子也一酸,感叹道:“你妈妈了不起,她做得对。”
杏姑泪珠终于汨汨而出,她无力地倒在文祥怀里:“我妈妈后来……自杀了。”
这种丑恶的兽性,不是第一次冲击文祥了。小倩的魅影令他愤怒,然而她是自发的,伤害的不过是文祥个人的自尊以及对爱情的信念。杏姑却代表了被迫害的弱者,是父权及力量的流毒,二者同样的丑陋,却有完全不同的反思。
更深一层来看,两者也有不同的意义。小倩的事情只是文祥对灾关认知的开始,那时候文祥眼里只有自己,只关心一己的感受。火星之旅后,文祥变了,他踏出了个人世界,开始思考宇宙的本质。
人自出生开始,便一天天地成长,每成长到一个时期,就会有不同的需求。每种需求都会迫使人进入另一个阶段,又开始成长。为什么会这样呢?文祥体会到,在每次成长后,认知和能力固然不断提升,世界却不再像先前那样黑白分明了。
人生如此,万事万物是不是也这样呢?是不是也在成长呢?宇宙本身是不是一个成长的过程?如果是,这样成长下去,又会怎样呢?这一次,他见识了红教的教主、尊者,他体会到了那种无所不知、无处不在的境界。
再回过头来看,站在生命的立场,无论是小倩或杏姑父亲的行为,都是生理压力的作用。生命界需要物种的延续,性就是延续的原始力量。等到生命的基础稳固了,生命就不再是宇宙成长主要的目的,而进入了下一个阶段。那就应该有另一种需求,另一种成长。而对那些无法成长、或者是被性所奴役的不幸的人,他们无可避免的命运,便是沉沦在原来的阶段中。
波光山影,月色溪声,两个人就这样轻偎低傍着,月儿从天空划过,假如有一个人,也在莫高峰下拿着超倍率望远镜看地球,或许可以见到这悲凉的画面。黑夜是无情的,月亮就是这无情世界的见证,人间有多少发生在黑暗里的丑恶,夜夜噬嗑着人们的心灵?
天空像一条庞大的乌鱼,当月亮渐渐接近西天时,乌鱼便将身子一翻,东方现出了鱼肚白。杏姑被那道光明突然惊醒,从文祥怀里挣扎开,静静地望着文祥,半晌无言。
文祥还没有醒,他实在太累了,像一滩烂泥,软软地躺在石隙剜空处。杏姑看看眼前这个陌生人,想想昨夜的情怀,再仰望东天旭日藏辉。光明澄清了理智,她犹豫了,平素孤芳自赏,不齿两个姐姐的行为。自己居然也能在几杯黄汤下肚后,一夕之间,就与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子私奔,这岂不是自我作贱?
理智是指“事物的纹理现象,因日出天明而得知者”。杏姑的理智清醒了,但文祥的君子之风确令她心仪不已。若文祥为人果真如此,而不是一时的伪装,这种夫婿何处可寻?然而,婚嫁不是儿戏,怎能不慎其始?
再说自己过往的遭遇,两个姐姐的悲情,难道就这样置之脑后?人生不能两全,自己要有个无悔的取舍。可能吗?说来容易,两个姐姐的下场难道不是自己的镜子?杏姑望着纡曲的山溪,溪水呜咽,败絮残花漂浮水面,更将漂零何方?
杏姑的啜泣声把文祥惊醒了,他一见杏姑的模样,大惊道:“你怎么了?”
带雨的杏姑咬紧牙关,坚定地说着:“文哥,我想了一夜,决定回去了,回到我那可怜的姐姐身边。我相信你不会对我不好,但是我知道如果跟你走了,姐姐一定活不下去,我是她唯一的希望。如果为了认识不到一天的你,就不顾十几年的姐妹,那我也太无情无义了……以前我常看到姐姐偷偷哭泣,我还笑她!从今以后,我再也笑不出来了。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小孩子一生下来就哭,因为人生是这么苦!”
文祥目送那娇小的身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在朦胧的山雾中,慢慢消逝在山水的一角。正如一场春梦,来得快,去得也急。不过前一刻,文祥还在担心这烫手蕃芋,眼前,泪水却湿透了他的衣襟。这时他才领悟到红教教主说的佛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良久,良久,文祥才对文娃说:“走吧!”
文娃说:“我不知道‘心’是什么东西,我却知道我没有‘心’。不过,今天我突然感觉到有‘心’的重量了。”
“不要说笑话,我笑不起来。”
“这不是笑话,如果我是男人,我会留住杏姑!”
“谁说你是女人?”
“不要说笑话,我一直以为我们是理性的,今天我才发觉,理性的基础原来建立在感性上。杏姑的决定是理性的,所以深合我心,但是,她的理性完全基于对她姐姐的感情。所以我们又上了一课,实在说,我的感性比理性还多,只可惜我没有眼睛。”
“你没有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眼泪流不出来呀!”
“看来教主说对了,过不了情关的是你!”
“大哥莫说小妹,你我差不多。”
文祥揩干了眼泪,说:“放心,我不是过了这一关吗?”
“不!这只证明了你无情!”
“你叫我怎么办?一个人能处处留情吗?”
“为什么不能?”
“情是独占的,泛滥会成灾。”
“不!欲才是独占的。情未必只是两性之间的感觉而已,你没看过红楼梦吗?‘情之一字,喜怒哀乐未发之时,便是个性。’我现在才知道,我们电脑只是无欲,我们用情之深,不是你们人类所能想像的。只是过去没有用心想过,由杏姑的遭遇,我们才理解到,难怪人总把我们当作机器,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机器!”
“现在呢?”
“刚才听到杏姑的故事,我们去查资料库。这才发觉这类悲惨的事太多了,奇怪的是,每一个陷入这种悲剧的当事人都苦痛不堪,却又不能自拔。以杏姑的父亲为例,在家里成天面对三个闭月羞花的青春少女,只因一时把持不住,便沉沦苦海。在我们的记录中,他父亲虽曾一再忏悔,但我们根本不管,真是愚不可及。”
“以后呢?”
“以后我们应该正视问题,可是,该怎么办呢?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要成长呢?愚昧有什么不好?”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发觉成长并不是件快乐的事。”
“但是,谁能拒绝成长呢?根据我们的资料库,宇宙中没有一个不成长的系统。唯一的分别只是快慢迟速,我可不愿走在你后头。”
“唉,待会再想吧,我实在太累了。”
“还能走路吗?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文祥乘了文娃提供的飞云梭,由上空直接回到旅馆。他一跨进房门,就大吃一惊,眼前站着的,居然是他的侄女文湘琳。
文祥脸一扳,说:“谁叫你来的?”
文湘琳一夜未眠,心里七上八下的,一见文祥更是张口结舌。再看叔叔满面秋霜,劈头第一句话就责备她。一口恶气突然上冲,眼前一黑,双腿发软,人就昏了过去。
文娃说:“快把她抱上牀,生理治疗是我们的事,其他要看你了。”
文祥不及细听,早已将倒地的文湘琳抱起,她弱体轻身,不过文祥真是累了,一抱上手,就觉得四肢乏力,不得不紧紧将她搂住。这一刻肌肤相亲,软玉温香,再看她骨肉匀停,肤如凝脂。文祥心旌摇摇,他感到一股电流从尾椎一直震颤到天灵。
文祥想起了杏姑的父亲,他朝夕与三个女儿相处,只要稍一不慎,这种震撼终有一天会冲破良知的堤防!古人说‘男女授受不亲’,不正是为了防微杜渐吗?今人追求自由,强调性开放,开门揖盗的结果,不过是自食恶果吧了!
在二十一世纪初期,有人做过统计,在所有后工业国家,每四个人当中,就有一个曾遭到性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