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多尴尬的一笑,说道:“这个,也不尽然。况且,教授我箫管伎俩的,也并非青雀。”
倾城心中一动,漫不经心的问道:“如此说来,必定是另一位兰心蕙质的夫人了,大人安享齐人之福,在下羡慕得很呢。”
奥兰多古怪的笑笑,旋即绕开话题,请倾城用茶用饭。倾城也不再问,但心中那个巨大的问号,却渐渐浮出水面。
倾城自幼跟随女娲学习东方仙术,对相人之法颇有心得,之后又领悟了目神通,大凡世间男女,只消看上一眼,其心中所思所想、性格癖性便能大抵猜个八九不离十。
从那日见了奥兰多夫妇,倾城便隐约感到怪异。两人表面看来很亲热,其实却貌合神离,结婚十八年,两人言谈举止势必相互影响、渗透,自然该有相似之处,甚至连相貌、神韵也不例外。世人所谓的“夫妻相”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倾城却在奥兰多与青雀身上看不到这种相似处,两人的相格与思维方式都截然不同,就像两条平行线,排列在一起固然能够相安无事,却绝不会有相交的可能。这一点,无疑与“两人是夫妇”这一事实矛盾,倾城当时就猜测:青雀与奥兰多关系并不好。
他曾经想以这个发现作为游说奥兰多的突破口,之后青雀主动示好,秋彤、春晓明里、暗里襄助,更坚定了他的想法。如今奥兰多不经意中吐露了心事,更让他确信:除却外部的战争压力,苍翼城内部也存在一个暗潮汹涌的漩涡。
倾城很想找出这股暗流为己所用,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到突破口。他不打算逼得奥兰多太紧,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
思忖之时,秋彤已请了青雀夫人过来,有了她这朵解语花,气氛自然热闹许多,倾城趁机向奥兰多表明了帝国的态度,并委婉的劝他放弃顽抗。
奥兰多沉吟不语,忽道:“君上能够代表帝国吗?”
倾城一笑,说:“如果不能,在下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我古利乌斯家族原是帝国叛臣,如今就算有心投诚,帝国又岂能既往不咎?”奥兰多顾虑重重。
青雀想插话,倾城忽然看了她一眼,目光冷冽幽深,青雀暗吃一惊,垂下头去,不敢多言。
“你可以继续抵抗,”倾城一字一句的说道,“然后,帝国仍会取得苍翼城,而阁下,就真的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奥兰多大怒,冷笑道:“君上好大的口气!可惜,帝国想要吞下我乌鸦领,怕也不那么容易!”
倾城浅浅一笑:“请问大人目前能够动用的兵力还有多少?”那淡雅的笑容仿佛一泓水波,在他瓷器般晶莹白晰的面庞浮现、升华,有了生命,化成蝴蝶,翩然飞离绯红润泽的唇角。
奥兰多、青雀不禁屏住呼吸,他们为倾城美丽的笑容所震撼,更为那笑容中表露出的强大自信所折服。
在这绝艳的笑容面前,奥兰多无法再保持缄默,干咳一声,故作平静的道:“我乌鸦领兵多将广,虽然战局不甚得意,却仍有三十万兵马可用,更有干达婆族八万士卒,更是以一挡十的精兵!”
顿了一顿,又傲然道:“玄武夫瑞大汗更派来上将猛军襄助,狂风骑士团十万将校横扫玄武大草原无人能敌,有此劲旅助战,反败为胜易如反掌!”
倾城神色不动,直到奥兰多说完,才冷冷一笑,说道:“总督阁下,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编故事,如果再不开诚布公实话实说,咱们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奥兰多无奈,只得讪笑道:“就算除去仆兵、老弱,苍翼城内也的的确确有二十万精兵可用。”他猜倾城已经知道玄武人战败的消息,遂不再提了。
饶有兴味的看着奥兰多,倾城仿佛在欣赏一件好笑的玩物。被他看得心头发毛,奥兰多只得给青雀使了个眼色,不料青雀却有意无意的侧开头,沉默不语。
奥兰多无计可施,只得干笑道:“君上可是不信我?”
倾城站起身来,向两人深施一礼,冷冷的道:“倾城远道而来,原是想能够以微薄之力阻止一场无谓的兵火浩劫,本以为总督大人乃是世之豪杰,悲天悯人心怀天下,也不愿看见帝国百姓自相残杀,不料……竟错得如此厉害!”说罢仰天长笑,怆然道:“披肝沥胆换不来半句真话,我又何苦来由!多谢阁下夫妇款待,倾城告辞了!”
转身便走。
奥兰多吓呆了,青雀也花容失色,忙叫春晓、秋彤拦住倾城,自家拉着奥兰多急声劝道:“老爷啊,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君上是什么人?除却他,天下又有谁能救得了乌鸦领!”
奥兰多恍然大悟——他错在不该把倾城当作一般的使节看待,却忘记了这位美少年更是权倾帝国的天香君,现如今,钩心斗角并不能缓解兵临城下的危机,取得天香君的同情与支持,才是避免覆亡之道。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忙亲自上前赔礼,复请倾城入座再谈。
倾城笑道:“总督大人这又何必?须知倾城平生最是听不得人家讲故事开玩笑,总督大人又何必非让在下不自在呢。”
奥兰多忙道:“不讲故事、不开玩笑。”
“喔,虽说如此,倾城素来胆小,贵领二十万大军可是叫在下惊恐得紧哪。”
“哎呀,君上明鉴,哪里有什么二十万大军,连番惨败伤亡甚重,而今连一个完整的集团军都凑不起来了啊!”
一个集团军是十个作战军团,标准战斗单位六万,算上斥候纵队和仆兵,一般八到十万之谱,这个数字与倾城昨夜从秋彤口中获取的资料基本吻合。
倾城展颜一笑,说道:“总督大人终于肯说实话了。”
这一笑与方才相比,却又是另一种风姿,看在奥兰多、青雀眼中,竟油然生出百媚横生、娇艳无方的感慨,不禁相视愕然。
这番入座再谈,奥兰多态度大变,把他一直隐瞒着的话都讲了出来。他说:在本人而言,并不想真正脱离帝国,因为这对他和他的家族并没有切实的好处。凭借乌鸦领一隅之地,争夺天下无疑痴心妄想,遭来讨伐却是在劫难逃。
“之所以如此盲目的独立,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当年女帝驾崩天下大乱,迫于形势不得不拥兵自保,另一方面,却是受了某些人的挑拨。”
叹了口气,奥兰多又道:“我这个总督,其实并不能真正掌握乌鸦领军政事务,幕后的太上皇是玄武夫瑞游牧联盟的图特大汗。国师骨碌布渊虽不担任实际官职,却比我本人更有力量,作为是玄武方面派来的亲信,监视着我们家族的一切,一旦他们认为我不再对玄武人忠诚,我就自身难保了。
“此外,作为乌鸦领的盟友,干达婆族也并不是一如既往的忠心耿耿,现在的族长哈哈布里库还算忠心,他的儿子却是个野心勃勃不甘雌伏的家伙,他的实力日益扩大,干达婆人也就越发的难以控制了。”
正因为有了这些掣肘,奥兰多本人很多情况下也无能为力,虽然迫于形势,不得不把这些事情告诉倾城,但对和谈的未来,他仍无法抱以太大的希望。
倾城表示理解奥兰多的苦衷,愿意帮他除掉掣肘因素。奥兰多非常开心,这时候有人来报国师骨碌布渊到了,他们就结束了谈话,约定晚上继续深谈,话题遂转到了管弦、音律上头。
奥兰多笑道:“原来君上也是此道中人,今天我等有耳福了。青雀,还不快去取琴来,请君上赐教。”
青雀白了他一眼,说道:“还用你说?喏,五音绝唱琴在此,春晓已经去取了,莲妹妹昨夜忘了带走,我们借用一下,你不要舍不得。”
奥兰多笑道:“有五音绝唱琴,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良琴配雅士,正合君上的身分。”
倾城先时听见“莲妹妹”,心中一动,方要询问,春晓、秋彤已经撤下案上盘、盏,奉上古琴,倾城连说不敢当,耐不住奥兰多、青雀一再相求,只得抚琴试音。
细看那琴,立时吃了一惊。平素所见的七弦琴多属木、竹所制,木质软松,音质较差,且易失真。
最上品的琴要用梧桐木,所谓“凤栖梧桐”,用梧桐木做的琴,被认为得了凤凰的灵气,能够发出九天凤吟般清越美妙的音色;又有“有凤来仪”的说法流传至今,乃是古人眼中的无上祥兆,谁若有幸得见,便是九五至尊的命格,那自然是天大的运气。
故而能够发出凤凰鸣音的梧桐琴,也就被目为能够招引凤鸟莅临的乐器,成为古代帝王心目中的“正音”,定为天下乐器之尊。
倾城初时看那琴的纹理色泽,以为是梧桐木所做,用手一摸,却冰凉滑润,竟是美玉所制。
原来那琴竟是整块玉石雕制而成的,整体毫无一丝细纹,且厚度均匀光滑,弦丝乃鲛筋鞣制,坚韧且不失弹性,屈指勾弹,金石铿锵,弦音清雅,有若龙吟凤鸣,自有一种空灵之声和弦拨洒,恍若空山回响,风过林荫,聆听者身在车马人境,却油然生出“心远地自偏”的出世情怀。
原来那琴乃是举世罕见的“梧桐玉”雕刻而成,既有梧桐琴的清雅,更有玉石的激越,端的是稀世珍宝了。
正欲举指,忽听门外有人来报:“骨碌布渊先生到了。”
奥兰多忙叫人去请,转而对倾城笑道:“又是一个调琴弄瑟的高手到了。”
且说那国师骨碌布渊偕同一个客卿走进花园,在院墙外就听见院子里琴声瑟瑟,箫音袅袅,便笑问那前来接引的丫鬟:“秋彤,吹箫的是主公,弹琴的又是哪个?技艺比老夫更胜一筹呢。”
“还有哪个?定是那位惊才绝艳的叶少君了。”
骨碌布渊喔了一声,向那客卿笑道:“老哥,那叶少君也是帝都人,算你半个同乡呢。”
那客卿吃了一惊,止住脚步,问道:“可是天香君叶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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