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楠的部队抵达了牧马河畔,选择了一处背山临水的丘陵地地带埋伏下来,僧兵团则隐藏在山谷内,与雷神骑士团遥遥相对,左面临河,右边是山,构成了简易的口袋阵。
倾城跟随僧兵团来到山谷后,立刻带着哑婆婆上了山,在一个高坡山安营扎寨,竖起了自制的千里镜。
隔着被夕阳染成桔红色的冰面,眺望远处,可以隐约看到胜邪和破军的营地。
说是哨兵,其实距离前线还很远,倾城看不见马贼,只好掉转镜头看风景,看着看着,不留神镜头前出现了一个顶着光头的白色武士,抬头一看,化微迎面走来。
倾城也不明白化微为什么现在还留在山上。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化微,同样穿着大将军专用的白银盔甲的他,看上去更有一种近乎“白银”般的气质,圆形的金属护肩和黑色的披风裹着他略显消瘦的肩膀,无论怎么看他都更像个书生而非将军。
倾城没有怀疑他的来意,自从“蘑菇事件”之后,他已经把化微当成朋友了。
他总是喜欢不经对方同意,就把人家列入好友名单,这种一厢情愿固然让人哭笑不得,然而无可奈何也罢,半推半就也罢,他们最终的确成了倾城的朋友。
化微也不会例外。
他现在离开自己的军队跑来陪着倾城,满心盘算是否要按照巫毒的安排杀掉倾城,这个曾经把神迹显现给全兵团看的美少年,让他现在左右为难,因为他不敢确定倾城是否真的是神的代言人,假如是,他的信仰就不允许他为了当权者的野心,而犯下谋杀先知的罪名……
不久之后,当化微再次看到倾城手中绽放的璀璨奇迹时,他一定会为自己竟然曾经想杀倾城而害怕。
而在同样算不得遥远的未来,当化微成为倾城、楠.帝释天统治集团第一位——同时也是最忠诚的——拥护者时,他肯定会为曾经怀疑倾城是先知而备感好笑吧,他还清晰记得,第一次在“蘑菇花园”里看到倾城的时候,曾经打心底赞叹“神一样的美少年”。
可是他那时候哪里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这位男子就是神本身。
化微又发现,跟倾城交流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每一次都有新的发现。
在蘑菇事件发生之前,准确的说,他也见过倾城一面,那是在楠的帅帐前,他进去的同时倾城走出来,边走还边发牢骚说:“让我当哨兵,岂不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到了这个地步,老天也要流下同情之泪了。”
化微早就听说楠有个相好,是朱雀皇族出身的美少年。
他一向对这些风言风语不感兴趣,猜出倾城的身分后甚至看也没看他一眼,当时只是对他的自言自语感到好笑,心想,仅仅因为派你当哨兵老天爷就要下雨,那满世界的痴男怨女不是要把天哭塌了?
可还真就邪门儿——他这里一念未落,只听头上轰隆一个闷雷,晴空白日的下起了暴雨。
化微仰头望天,半天没回过神来,茫然间倾城擦肩而过,丢下一声冷笑和一句话:“小心天塌砸破头。”
化微怔怔的想,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化微第二次见到倾城是因为“蘑菇事件”。
化微现在认为这件事归根究柢还是怪楠.帝释天,要不是她非要把倾城弄到僧兵团来,又怎会闹出那么一场风波呢?
天那方浮起了黑色的云。
“化微,你来看——”倾城指着浮动的乌云问,“那云为什么会飞?”
化微淡淡的说:“云本就会飞。”
“可是它们是乌鸦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乌鸦?”
化微简简单单的答道:“敌人来了,所以乌鸦也来了。”
倾城就很直接的把一张白痴样的脸挤进他的视野。
“你挡住我了。”
“为什么敌人带来了乌鸦,化微,为什么?”
“战争埋葬了战士,养活了乌鸦。”化微最讨厌解释,解释一件事必须说很多话,而且你还不一定能说得清,这种无意义的行为可不合他的脾气,可是面对胡搅蛮缠的倾城,他的一切脾气就都无从发作了。
“乌鸦是来吃死尸的,”化微说,“哪里有战场,哪里就有死尸,乌鸦循着食物而来,久而久之,它们就学会辨认食物死亡之前的状态了。它们从高高的天空看到了地上对立的两个阵营,阵营里布满了战士,在它们看来,战士就是未来的食物,它从两个阵营中嗅到厮杀的气息,就急匆匆的赶来了,这些黑色的精灵,是唯一全心全意欢迎战争的动物啊。”
倾城叹了口气,又趴在千里镜前了。
他想找楠,可是视野的尽头只有蓝天夕阳和黄绿斑驳的草原,望穿秋水,不见情人的身影。
从楠离开雷泽去忉利城开始,倾城就极少有机会见到楠了。
作为军人的楠与平时判若两人,倾城曾不只一次看着她身披银铠端坐在万壑松背上检阅军队,她的气度、她的举止、她的声音,俨然是一位帝王,她冷峻的目光足以让最勇敢的将军低头臣服,她一个手势,可以让千百骑士走向刀山火海毫无怨言。
倾城甚至有些害怕她了,他想,这还是我的阿楠吗?
也许,她从来就不只属于我一个人……
从一开始,楠就不准倾城来找她,女元帅和男情人在一起,再怎么说也会败坏士气吧?
对此倾城非常理解,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帐篷里看书。
跑得快送给他一大块水晶石,倾城用磨刀石加工成镜片,做了个简单的千里镜,虽说他这个哨兵可有可无,可是毕竟是军团的一分子,他的处事原则是事无大小都要全力以赴,不管成绩如何,至少要真诚对待,以前在帝都政坛翻云覆雨如此,现在当小兵也一样。
后来,一天晚上,楠抽空来探望他,聊了一会,发现倾城居然在自己做饭,十分难过,就不容推辞的把一直照顾她饮食起居的哑婆婆留下来,照顾倾城,又把倾城编进了化微的僧兵团。
这样做首先有眼不见心不乱的目的,其次也是因为僧兵团里都是和尚,出家人脾气好修养高,生活作风也没得说,对倾城来说比较安全。
告辞的时候倾城有一点恋恋不舍。
楠比他更舍不得走,可她知道自己再不走就真的没勇气离开了,有了第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坚持原则的勇气了。
现在回想起来,倾城真切感到楠是天生的战士,她在战争开始之间,就已经把一种悲壮的心情酝酿成熟了。
可现在,倾城几乎已经看见敌人的先锋部队了,他却没有丝毫感触,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幕的场景,夕阳,冰河,草甸,山丘,远山……很久以前就曾经历过,熟悉到让人麻木。
说到底,他压根儿就没法投入到这场战争中去,这让他再次确认了自己外乡人的身分。
“这就是战争吗?我感觉到了,可我一点也不怕。”
倾城自言自语。
“站在战场外的你当然可以说这种忝不知耻的风凉话。”化微不满的说。
倾城叹道:“你说得对。战争好比女人,对男人来说是个考验,在投入战斗之前,谁都说不上自己究竟是好汉还是王八蛋。”
化微皱了下眉。
倾城意识到对僧人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失礼,就问化微:“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还不去指挥你的军团吗?”
化微摇摇头,没有回答。
倾城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儿,问道:“化微,你不敢回到你的军团,你怕了。”
化微冷漠的看着他。
倾城又说:“你没有吃那种致幻蘑菇吧?在战场上,让一个正常人去指挥疯子,还不如让疯子自己去发疯来得有效。”
“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的说我贪生怕死呢?”
“贪生怕死未必不是好汉,战死的疯子一文不值。”
倾城接下来的话,终于触动了化微的心弦,“僧兵团的成员都是最勇敢的战士,根本没必要靠服用致幻蘑菇提升战力,事实上,增强的,只是可怜的战士们对江湖骗子巫毒的盲目崇拜罢了!”
“这正是我一直想说的!”化微脱口而出。
“化微,我们是好朋友对吗?好朋友就该坦诚相待,你今天说的话假如不希望我听见,我现在就立刻忘掉好了。”
“没什么大不了。”化微转过身去,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终于说了这些年来一直想说的话,对象居然是个素不相识的小子。
他本来该杀了他,可现在却与他共享了秘密,化微惊讶的发现,假如他不立刻杀掉倾城,就只有真的把他当成朋友了。
难道他一点也没预感到死亡吗?
化微在倾城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他发现倾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那就是他的情绪随时随地都会影响周围的人,他高兴,别人也高兴,他忧伤,别人也跟着忧伤,不管朋友还是敌人,都逃不出这魔力的控制,从那次在“蘑菇花园”邂逅倾城开始,化微就发现这一点了。
化微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个雨雪交加的黄昏,本该在一早就来报到的倾城,直到晚饭前才来团部签到,不知谁告诉他自己在“蘑菇花园”,他就自己找了来,当时在场的除了化微,还有他干爹巫毒和楠.帝释天。
化微还清楚的记得楠的脸色一直很难看,女骑士跟巫毒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谁脸色会好看。
化微当然知道,他干爹是个老色鬼,自从几年前他的下半身彻底萧条之后,他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过去十多年,老色鬼巫毒一直是皇城大哲寺的首席僧官,一年一度的新进骑士选拔,都在大哲寺金殿举行,依照惯例,凡是贵族家庭,每三个女儿中必须至少有一位参加金殿宣誓,成为保卫国家的女骑士。
同样按照管理,主持仪式的僧官会对每位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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