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带着和平回家。”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倾城听不清官吏们的祝福了。
格兰特说:“别吵!不准吵闹!”
突然,他愣住了。他发现人们没有争吵。他们是在哭啊……
官吏的祝福之后,是公民代表的祝福,再往后是平民的祝福。
倾城说:“你们有问题就问吧,我知道你们肯定有很多疑问。”
他们好像又没有问题了。
一个小女孩举起了手。倾城冲她点头一笑。
那孩子说:“大姐姐,妳的衣服真好看。”她太紧张,忘了大人教给她应该叫“阁下”。
这时候人们才注意到,倾城特意穿了一身具有朱雀民间特色的衣服,宽大的袖子上缝了别致飘带,左边飘带上写着“水月门徒”,右边的是“帝都草民”。
这八个字正是他所代表的立场。
那孩子又问他:“水月是什么?”
倾城没听见她的话,她的声音被大人们的高声欢呼抹掉了。
在热血奔腾的欢叫声中,城门轰然打开,吊桥重重落下来。
倾城默然上马,龙侍仰天嘶鸣,风驰电掣般奔向城外。身后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倾城对自己说:“我要为他们而战,哪怕对手是春江水月!”
这么一想,他的血仿佛也沸腾了起来,心却愈发痛了。
龙侍知道去见旧日主人,格外卖力,一瞬间倾城就来到了水月军营前。一只乌鸦从头上掠过,标枪般落在染血的战车上。
水月接待倾城的方式很特别。
她撤了守军,脱下戎装,换上一袭洁白的宫裳套裙,不施粉黛,素面朝天,打散了发髻,任由长发披在肩上,只用一支古雅的金钏子束着。
这一身的装扮,正是当初百灵海滩,倾城与她初次邂逅时的模样。唯一改变的是,她的秀发已经永远化为银白的冰霜了。
水月伫立在营门前,远远望着倾城飞马而来,血色的龙侍与那白衣胜雪的美少年,都如梦一般的浪漫。那温柔的眼神,却仍与当年海滩上那个流浪少年一模一样。
倾城没有下马,在她面前勒住缰绳,强忍着激动,默默凝视着她。
时光仿佛跳跃的精灵,把一千个日子之前的景象,搬运到此时此地,物是人非地彼此之间,活生生的叫人心痛。
这是倾城平生第一次俯视水月,水月扶着龙侍的颈子,仰面看着他。
阳光下,她微微眯着眼睛,温柔地惊心动魄。
这也是她平生第一次仰视他,却没有丝毫地不自然,甚至先他一步,从从容容地开口道:“你还好吗?”
“自从与你分手,我就一直没好过。”
水月微微一笑,心想,明知道他说谎,为什么我还是很开心?
倾城弯下腰,抱着她坐在自己身前。
她真轻,他想。我曾抱过她吗?有,在新.雅兰斯海滩,那个蓝天白云下的仙境。
倾城掉转马头,飞驰而去,帝国军和水月军,百万将士,亲眼目睹了两军主帅在战场上的这一幕,却没有一人觉得惊讶。
魔王与神王的相遇,竟让置身局外的普通人也觉得理所当然。这是一种反璞归真的交锋,凛冽的杀气成了十里春风。
倾城和水月共乘一骑,漫步在艳阳天下的鹰扬河畔。
倾城悠悠讲述了自企鹅城分手以来的种种遭遇,水月依偎在他怀里,静静的听,时而惊讶的低呼一声,像个邻家小姑娘。
倾城他发现水月的修为又精进了一层,原本外在的霸气,现在已经全部内敛,她完成了从出世到入世再返回出世的第一层修行,从新入世为人,见了山是山、水是水,也见了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现在她又重新融入俗世山水之间,她已由魔入圣、由无情臻有情,成就它化自在天。
倾城知道,自己虽然一直在进步,可与水月的距离,又拉大了遥不可及的一步。
他想明白了的时候,故事也讲完了。
水月说:“你的故事很精采,可我却没有什么好说的。”她是在他怀中呢喃,淡淡的发香仿佛一把巨大的扳手,将世界微微扭动了一下。
这若有若无的扭曲,给倾城带来的,却是难以言喻的震撼,世界就此改变,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目力所及的景物,全都沾染上了瑰奇荒诞的魔幻感。
马蹄踏过地面,大地于是震动,于是呜咽;河水失去了连续感,“哗哗哗哗”的水声是持续的,水面却仿佛分了层,分了块,伸手一掬,仿佛可以抽出标注着“孔雀历某年某月某时某分某秒”的那一片,它是不存在的,同时又是永恒的。
然后是风。
水月馨香的长发,成了她半透明的面纱,或者,称为外在的刘海更恰当。
隔着这黑色的纱,倾城看到,风卷上天去,仿佛一群无色透明的白鸟,扯了一块大大的名为风的绸子飞上天去,于是那刺眼的蓝天,就一点一点的黯了。
还有阳光,倾城回头四顾,热情的阳光仅仅照射在他和水月身上,除此之外,世界尽是黑暗,如陷深渊之中,一个火与冰的空间。
倾城知道,水月想把他留在这个空间里,这是她能够绝对统治的空间,过去,只有身为创世神的她,一身绝对而孤独的存在着,现在,她想来超度他了。
这是一种暗示,恍若催眠,以心为天,情为地,彼此为人的三才合一,她想把他拉回曾经只有两人存在的天地。
这是一种诱惑,水月用魔王的伟力询问拥抱着自己的他,是否愿意回到新.雅兰斯海滩那个纯情浪漫的年代。
倾城喟然叹息。为何世事总是不从人愿,假如在一年前,水月能够这样对他敞开心扉,天上地下,又有什么不能舍弃?
可现在,倾城放不下帝都城门前那送行的人群,他们的期待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容不下半点儿女私情。
他再次掉转马头,风一样逃出了她的“世界”。他要避开阳光,走出黑暗,而这,绝非人类所能做到了。
倾城猛地一勒马缰,龙侍厉声长嘶,腾空而起,就在落入茫茫黑暗的剎那,桥,出现了。红,白,蓝,三色彩桥架在光与暗之间,龙侍轻快的踏着碎步,沿着神桥,离开了魔的世界。
一眨眼,世界再次改变,他们回到了军营前,仿佛从大地里长出来,凭空的出现了。
倾城剧烈的喘息着,汗水浸透了衣衫,他不知道这次能够逃回来,靠的是自己的实力,抑或是水月的不忍。
就在离开的剎那,他看到了军营、城市还有密密麻麻素不相识的人,一想到自己就是为了这些而跟恋人反目,说不出的伤心。
倾城把水月抱下马,她看起来很累,而且有点伤心。
“我回去了?”他试探的问。
“自寻死路,何苦来由!”水月又恢复了帝王的冷静。
“帝国尚有一战之力,你未必能胜。”
春江水月诧异的看着他,仿佛发现了很可笑的事情。
“你可知道,我苦心经营凤凰城十三年,到底在做些什么?你可知道,为什么女帝驾崩之后,我没有立刻起兵反攻帝国,那三年卧薪尝胆,我又在做什么?”
“当初三方联军,本有机会颠覆帝国,我为什么因为你一句话而放弃,前次北伐乌鸦领,为什么我军无条件支持帝国?”
倾城看着她,神情说不出的忧伤,“以前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却明白,你先前不与帝国冲突,并非害怕帝国的强大,而是在等帝国对你放心;你在凤凰城这些年,并非安于半壁江山,而是在等候时机。”
“十三年前,你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天,你知道前代女帝很可能不愿意把帝位传给满手血腥的你,于是你只好自己去攫取。所以你十三年前,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开始布局,就开始培养亲信,训练间谍,开始控制清华门,开始秘密征服白虎。”
“直到三年前,一一九年那个夏天,你知道机会来了。你开始一点一点的实现计画,而我,正是这计画中必不可少的一环。过去我以为你做这些,至少有一部分是为了我,现在才明白你完全是为了你自己。”
水月笑笑,柔声道:“你说这些话,我不否认有一部分是事实,可是你不应该把我想象得那样坏。凭良心说,难道我对你不够好?”
倾城苦笑道:“你对我比对你自己更好。”
水月又问:“全天下,除你之外,我可曾关心过第二个人?”
倾城摇头。
水月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发牢骚,怎么,你不喜欢做我春江水月门下弟子,打算自立门户啦?”
她稚气的神气有别样的妩媚,倾城看在眼中,却难过得想哭。他一百万个不愿意去再伤水月的心,可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这一次来见水月,是为了谈判而非谈情,肩上担着帝国军民的希望,容不得他放纵感情。
“水月,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有两个问题,必须跟你核实。假如两个答案都是否定,我可以跟你回去,否则,水月门徒与帝都草民这双重身分,我只能够选择后者。”
水月沉吟不语,她仿佛在问自己:“两个问题……会是什么呢?”
倾城忍不住接道:“一个与你有关,一个跟我有关。”
水月叹了口气,答道:“你想问的,其实不只这两个吧?只不过,只要这两个问题有了答案,其他的也就不必问了对不对?比如你刚入帝都参加皇家祭典,曾经遭遇刺客,那些人是否我派去的呢?你只要知道了那两个问题的答案,像这样的疑问就都可以解决了,是不是?”
倾城点了下头。
假如水月说不愿回答该多好,他就不用为真相的残酷而痛苦了。
“那,我就告诉你吧。”水月自信的说,“第一个问题,你大概想问,柯宇明是否是我派人杀害。这就是与你有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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