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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站着很辛苦,站起来的感觉却很好。
实在是太好了。
他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
湖面上夜雾正浓。
还未到荷花开放的季节,荷叶的香气已足以醉人。
红泥小火炉中,罗炭“哔剥”作响。
不知不觉中,他已喝下了好几杯红茶。
时间却过得如此之慢。
终于,夜雾中他看见了谢停云。
“她赢了。”他直截了当地道。
终于松下一口气,他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她……没有受伤?”
“一点也没有。”
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松驰下来,他却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道:“多谢你带给我好消息。夜已深了,你去罢。”
谢停云垂首退了出去。
他端起茶盅,下意识地又浅啜了一口。
接着,他闻到了一肌熟悉的香气,肌肤的香气。
他抬起头,看见荷衣提着剑向他走来。红红的脸上满是汗水。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两人对视半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不觉中,他自己的脸也有些微微发红。
自从他见到这女人的第一眼起,只要离她很近,他的身体便会立即产生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
然后他就开始胡思乱想。
所以当荷衣坐在他面前时,他只好垂下头来。
“荷衣,你肯……肯回来看我,我……我很高兴。”迟疑着,他终于轻轻地道。
她温柔地看着他,叹道:“好久不见,你……瘦了很多。”
“我很好。”
“为什么这么晚还坐在这里?夜里寒气重,你的手臂不痛么?”
“……不痛。”
他心底最坚硬的那一处正在崩溃。他明白自己的渴望,反而更加害怕继续伤害她。不等她接话,他咬了咬牙,低声道:“荷衣,你和我在一起没有半分好处。反倒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我受苦。你离开了我,日子一定会过得更好。”
她良久地凝视着他,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道:“我……我并没有为你受什么苦。我情愿和你在一起。只要你……只要你答应给我一个孩子。我一直都想要一个孩子,你的孩子。我愿意天天和你在一起。”
他低下头,沉默不语。
“你不必担心太多,”她握着他冰冷的手,柔声道:“这孩子是我生,不是你生。他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我们的运气不会这么糟。就算是……就算是他有什么不好,有我们一起照顾他,他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他继续沉默。
“无风,你说话啊!”
他抬起头,看着她,冷冷地,却是坚决地道:“不。我永远也不要孩子。”
她愣住,忽然觉得自己浑身不停地发抖。
然后她站了起来,颤声道:“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
他淡淡地道:“天底下的好男人多得很,我不过是一个残废,不足挂齿。你很快就会忘掉我的。”
她气得浑身多嗦:“慕容无风,你……你说什么!”
她忽然抽出剑,压在他的脖子上,眼泪汪汪地道:“我……我……恨你!”
他听见自己冷酷地说道:“夜深了,你该走了。”
手一抖,那剑竟已在他的颈子上划出了一道半寸来长的伤口。
血一滴一滴地流下来,他却一动也没有动。
她忽然跳起来,将长剑一掷,慌慌张张地掏出手绢缠在他的伤口上,泪水涌到眼前:“你流血了,我……我不是存心要伤你的。不在一起便不在一起,那也没有甚么。我们……我们原本也不大认得。”
是啊,我们原本也不大认得。
他的心一阵一阵地抽紧,霎时间,几乎丧失了勇气,几乎要拥抱她,恳求她留下。
“荷衣,我不是个自由的人。”
“可是,我喜欢你。”
“跟我在一起,你会不自由。”
“那是我自已的选择!”
“那不是我的选择!”他忽然发狂一般地向她吼道:“你为什么还不走?”
她沉默地看着他,末了,凄凉地一笑:“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她的身影消失了在夜雾之中。
他目送着她的背影,轻轻地抚摸着颈上伤口。
夜已深了,弦月如钩,静悄悄地挂在天上。
空气清纯,满天是淡紫色的星辰。
他在夜色中坐了许久,然后转动轮椅,来到亭边的栏杆旁。
栏杆是活动的。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插销。拧开插销,轻轻一推,栏杆便如一道小门般地移动开来。栏杆的下面是几级台阶,一直通到水中。
虽然夜色昏暗,他却知道楼梯的两旁有栏杆,栏杆的一端拴着一条渔船。
他的外公喜欢钓鱼,以前便常常从这里下水垂钓。
他柱着拐杖吃力地站起身来,感觉自己头重脚轻,双腿乱晃。他定了定神,一手扶着栏杆,慢慢地将身子移到台阶上。
台阶很滑,上面全是水藻。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调节着身子的平衡。
所幸台阶并不多,只有三级,两旁的栏杆也很坚固。他总算是走到了最低处。
自己的脚尖已浸在了冰冷的湖水中。
他俯下身,解开船缆,将飘浮在一边的木船拉到脚边。
然后他就开始想,自己怎样才能坐到船上。
他先将两条不听使唤的腿从水中捞出来,放到船舷上。
然后握紧双拐,将身子轻轻一纵。尽管十分笨拙,他总算是把自己整个人“摔”到了船上。
船上有两只桨。他爬到船尾,操起双桨在水中用力一划,一叶扁舟便轻捷地驶向湖心。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划船,却发现划船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湖面上轻轻的吹着北风,他的力道必竟不足,划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才把船划到了江心。
他知道,在这里他可以获得真正的宁静。
湖心的小亭已远得只看得见几个灯笼。岸边的垂柳似已消失在了迷离的夜雾之中。
既然有杨柳岸,晓风残月。又何必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咽?
他淡淡地笑了,在这别致的风景里,为什么竟忘了带上一壶好酒?
歇息片刻,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干着自己想干的事。
船头有一个小柜,柜子里有一些陈旧的渔具,同时也有一只生了锈的铁凿和一把小锤。
他把凿子和小锤放到身边,然后用船缆将自己的双腿分别系牢,之后又紧紧地绑在一处,打上三个死结。
作为大夫他对各种打结的方法都有过研究,原本以为只有在给病人缝针的时候才用得着,想不竟在这里也派上了用场。
做好这一切,他便在船舱里凿了一个小洞,水便汩汩地流了进来。
然后他将两只拐杖和船桨都抛入水中。
谢天谢地,从此他再也用不着这些东西了。
他静静地躺在船上,过了一会儿,水渐渐浸了上来,打湿了他的背。
仰望苍穹,紫色的星光照在他平静的脸上。
这一刻星空的美丽真是无法形容。
船渐渐地下沉,他的身子渐渐在水中飘浮了起来。
然后他的下身忽然一紧,下沉的船身将他的腿轻轻的一拽。
他没有挣扎。
这正是他所有想要的,设计好的,一切如愿,所以没什么好挣扎的。
在彻底沉入湖水的一刹那,他努力睁着眼,看了最后一眼头顶上的灿烂星空。
其中有两颗有些异常地闪烁着,好像她的眼睛。
“美极了。”他心里暗暗道。
第十二章 长青镖局
恶梦。
又是那一片冰寒刺骨,深不见底的水潭,还是那个悬浮在水中,无法呼吸的自己。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四周不再是无究无尽的黑,而是一片灿烂。阳光正从水的上方照下来,一道刺眼的光柱,尤如一把利剑将他锁定。他浑身僵硬地悬浮在一丛水草之中,长叶柔软,水蛇般地缠绕着他,透明的叶脉仿佛一挣就断,却捆紧了他,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无奈,他只好抬起头,从水底看着离他不远处的水面。
两岸花溪夹杨柳,桃花乱落如红雨。
花瓣沿着水流婉转地漂过他的头顶,又缓缓离他而去……
他猛地惊醒,一睁眼,一缕刺眼的阳光直射过来。赵谦和脸上的几缕胡须正扫着他的额头。
“谷主!谷主!”他摇着他的肩膀,好像要将他从梦中摇醒。
“不,不,不,”他连忙闭上眼,心里暗暗地道,“我已经死了。”
“谷主!醒一醒!”那手又在使劲地摇着他的身子。
难道我还没有死?!
睁开眼,环视四周。他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穿著干燥睡袍的身子,被藕合色的被子紧紧包裹着。头发还有些湿……他睡前必沐浴,头发略湿亦属正常。轮椅亦靠在床边,保持着他上床之前的位置。
难道昨夜的一切只是一个梦?
难道他所做过的事原来并不曾做过?
真的是这样?
他的心头涌起一阵彻头彻尾的沮丧。
然后他抬起眼,看见那双明明已被他扔掉的拐杖竟也一如往常,斜靠在床头伸手可及之处。
他呆呆地,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赵谦和却似乎毫无察觉,坐在床边忧心忡忡地问道:“谷主,方才你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喃喃自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叫蔡大夫?”
“现在是……是什么时候?”他镇定下来,问道。
“正午。”赵谦和有些焦急地看着他,道:“谷主没按时起床,我们还以为你累了要多睡一会儿,所以一直也没有来叫醒你。不过,你似乎睡得不安稳,再睡下去只怕……只怕会犯病。”他的心疾最易于临晨时分发作,几个总管对他的迟起一向非常警惕。
看来他们并不知道。他心里暗暗地猜测。
“我很好,这就起来。”他从被子里坐起身来。
“我来替谷主更衣。”赵谦和将一旁准备好的外衣递过来。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过衣裳,道:“我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