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衣心想,将她弄成这样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便道:“好,我答应你。”
薛纹道:“你先将我搬到你的身边。”
荷衣将她的椅子一挪,挪到床边。薛纹仔细看了看慕容无风的伤口,低声道:“我虽能帮你清理他的伤口,让他不再流血,但包扎之后他究竟还能活多久,很难说。他看上去身体很差,而且失血过多。”
荷衣加了一句:“他的心脏不好……”
“我知道。他到现在还活着,只是因为这伤口在刚受伤的时候已被人处理过,给他涂过药止过血,看来唐门还是想留一个活口。”薛纹道:“你先用针封住他所有的止血穴道。此外,将三枚金针插在他的‘中枢’,‘神庭’,‘命门’三穴上。他会彻底地昏迷过去。”
荷衣依言行事,忍不住又道:“等一会儿他……他会很痛么?”
薛纹道:“若不昏迷,定会痛得死去活来。”
荷衣一听,顿觉浑身发软:“他的腿……原本……原本是瘫痪的,原本……原本没什么感觉。”
薛纹冷笑:“伤口这么深,已延及腰部,怎么会没有感觉?”
荷衣不敢再听下去,忙道:“我听你的!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你现在千万不要把当这个人作你的情郎,而是要把他当作一个完全不认得的人,或者干脆,一具尸体。无论你在他的身上干什么,都是他痛,不是你痛。”
当下她只得依着薛纹的吩咐,将慕容无风的身子侧过来,去除腐骨,清理伤口,缝合施药。
薛纹在一旁看着她,见她完全不谙医术,显得手忙脚乱,不由得叹道:“你老实告诉我,你以前究竟缝过东西没有?”
荷衣苦着脸道:“就只缝过扣子。”
薛纹道:“幸好缝线不在他的眼前,不然他睁开眼,看见你这两道歪歪扭扭,好像飞天蜈蚣似的大疤,非活活气死不可。”
“对不起,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她幽幽地叹道。他的伤口原本已涂上了极强的金创药,不再流血,经她这一重新处理,流出的鲜血早已浸透了床单。
他的脸苍白如纸,面无血色,她简直想象不出他的身上居然还有这么多的血可以流。
包扎完毕,她将床单重新换过,又给他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
他一直闭着眼不省人事,任人摆弄。
她握着他的手,见其心脉微弱,不禁有些担心。忍不住问道:“他的心脏现在跳得很弱,要不要紧?”
薛纹犹豫了一下,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即使现在他的伤口已然无碍,他也……他也很难活过明天。”
“什么!”荷衣大惊,几乎要跳起来,怒道:“你不是说你会帮我救他的么?”
“我们若不做刚才那一下,他立即就会死。做了,他又可以再活几个时辰。这不是救他是什么?”
“可是……可是他看上去很安静啊!”她泪水狂涌,禁不住小声抽泣了起来。
“那只因为我们点了他的穴道,他昏了过去而已。他的身子太弱,穴道不能点得太久。等会儿一解开穴道,他就会开始抽搐。他的心脏偏偏受不了这种抽搐。所以……早晚……他是要走的。你……你还是想开些罢。何况他的伤口就算是已全愈,由于拖的时间太久,又在水中浸过,以后每逢阴冷潮湿的天气便会发作,痛得死去活来。早知有这种活罪,依我看,还不如现在就死掉才好。”
荷衣颤声道:“你是说,他一点救也没有了么?”
薛纹道:“嗯。每一次抽搐,他的心脏就大会受考验。他绝对挨不过三次以上的抽搐。”
刚刚燃起的希望突然破灭,她浑身一震,心口莫名地绞痛起来,忍不住抱着慕容无风,伤心地哭道:“他若死了,我便和他一起死!”
薛纹长叹一声,道:“你可知道,二十年前我亲眼见着自己的情郎被人推下了万丈悬崖。我原打算和他一起死,可惜我的武功不够好,还是给唐淞抓住了。”她冷冷地道,胸口起伏,情绪十分激愤,“他不让我死,把我弄成这个样子,还让我还给他生了十个孩子。——那些孩子一生下来就被人抱走了,我至今都不知道他们是男是女。”
荷衣道:“你要我杀的便唐淞?”
薛纹道:“不错。”
荷衣道:“杀这种人不用跟我讲条件,免费。”
薛纹道:“多谢。我想他已经快要进来了。”
廊外果然传来脚步声。她将慕容无风抱到床后藏好。迅速收拾好床上的东西,将薛纹放回被中。又冲到门边将昏倒的丫环藏到浴室。自己抽了剑,伏在床边的一个衣柜之后。
门轻轻地推开了,进来了一个穿着青袍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身材高大,虽已年近五十,仍然很漂亮,很有风度。荷衣忽然觉此人的神色像极了唐三。唐家的家法对自己的子弟向来是毫不客气,不然这个家族也不会在江湖上屹立三百年。
“阿纹,我来看你来了。你今天过得好么?”男人的声音居然很温柔,很动听。
“很好。我这种人,还有什么‘好’与‘不好’?”薛纹在床上冷冷地道。
“今天谷里出了点事,所以我会很快的。这几年,唐家的男丁真是越来越少了。老大老三他们几个娶的姬妾,全加起来还不如你一个人生得多。”那男人道,走到床头,便去剥薛纹的衣裳。
“我原本就是你们唐家的一头母猪而已。”薛纹道,“别碰我,你真让我恶心!”
“啪!”男人凶相毕露,一掌打在她脸上。
荷衣冷不防一把飞刀射了过去。正中他的手腕,力道太大,几乎将他的整只手掌都切了下来。还没等那他回过神来,她已点中他的全身穴道!那人便一头倒在床上。
薛纹喜道:“我果然没找错人,你的手脚真快!麻烦你挑断他的手筋和脚筋。”
薄薄的柳叶飞刀在那人的四肢上轻轻一划。
“将他放在我面前,头对着我的头。”
她依言将那人摆好。
“你们走罢。从后门走,后门的后面就是后山。山上有一个土庙。虽然我不知道你会往哪里逃,但那里是我以前和情郎私会的地方。你至少可以安安静静地歇一晚,再想怎么逃出去。”
“多谢。”她抱起慕容无风,找了一件厚毯将他包了起来。
临行前,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两个人,忽然想起薛纹四肢全无,忍不住又道:“你准备怎么杀他?”
“我咬死他。”薛纹淡淡地笑道,“再见……其实不是再见。我们永远也不会再见了。”
她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溜出来,唐门的某一角落似乎远远地传来打斗之声。但她带着慕容无风向后山逸去时,并没有人发觉。她很快找到了那个破庙,而且很快明白了为什么薛纹会选中这个地方作为幽会的地点。
小庙远远地坐落在山腰一个极偏僻之处,背后有一个山包,正好挡住所有的窗户,就算是有人在庙里点着灯,山下的人也完全看不见。那庙年久失修,一片颓败的景象。里面有一尊佛像、一个香案、几个香炉。黑暗中荷衣也来不及细看。她将香案的一整块桌面劈了下来,垫在潮湿的地面上。然后将慕容无风轻轻地放在木板上。掏出临行前山水给她的火折子,生起了一小团火。然后坐了下来,复又将他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
他的呼吸却是不寻常地急促而细微,渐渐似乎连呼吸的气力也消失了。
而他的整个身子却因剧烈的疼痛而不断地颤抖。接着,他便开始抽搐起来。她惊慌失措地看着他的身子痛苦地扭曲着,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鞭子不停地抽打。而他的头和颈却强直地伸着,整个背和双臂都在剧烈地痉挛。
她企图按住他,却发现这种抽搐绝非强力所能控制。只好转用真气护住他的心脉。而这一切努力没有半分效果。他的心脏起先胡乱地跳动了一阵,渐渐地,仿佛无法承受这种负荷,变得越来越弱。而等到抽搐好不易平息下去时,他的嘴唇和十指已变成了一种可怕的紫色。
这是他心疾骤发时的常见症状。
她绝望而茫然地看着怀中这个在死亡边缘痛苦挣扎着的人。眼泪流尽,却无能为力。
唯一能做的,只是用手巾轻轻拭干他额上的汗水,然后温柔地看着他。
她不再奢求他能活下来,只是默默乞求上苍让他少受一些痛苦,让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在她的怀里平静地死去。
她实在不能再看见他受苦时的样子。
那样子令她心碎欲裂,无法承受。
她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地吻着。那手如往日般苍白消瘦,对她而言却一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优美与活力。像最灵敏的昆虫的触须,又像蜻蜓的背上闪动的薄翼,曾在她的身上弹奏出无数美妙的音乐。
命运如此弄人,好不易让这个完全陌生的人变成了她的爱人,她却要失去他了。
这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加可怕的事情么?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火边,坐了很久很久。她的脸始终贴着他的脸,仔细地聆听他每一次微弱的鼻息。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到了半夜,慕容无风忽然醒了过来,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他,已忘记了什么是吃惊。
“荷衣……”他虚弱地唤了一声。
她的眼泪便不听话地涌了出来,哗哗地全滴在他的脸上。
“别说话,我在这儿。”她紧紧地拥抱着他。
他看着她,吃力地笑了笑:“我们……我们还没有逃……逃出去么?”
她摇摇头:“我怕你太累。咱们先在这儿歇一会儿。你痛得厉害么?”她伸着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伤口。
他咬了咬牙,忍住了一道闪电般袭来,几乎令他快昏过去的巨痛,道:“还……好。”
接着他的心脏一阵绞痛,几乎叫他透不过气来。
“荷衣……那个……那个姓秦的……小子,其实……其实不错。你将来若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