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澍笑道:“先生果然是神医,心肠仁慈。唐门连失两名高手,其中唐大还是掌门。老夫以为,他们决不会善罢干休。唐门毕竟是三百年来的武林第一世家,家族中无名高手甚多。如若我们不主动出击,只怕后患无穷。老谢,你说对么?”龙澍眼珠一转,立即想到谢停云亦与唐门有纠葛,顿时将他也拉入战营。
谢停云笑了笑,道:“老先生热心快肠,谢某感佩。只可惜不参与江湖恩怨是敝谷的一向原则。谷主是个讲原则的人。唐门一行,他深受其苦,尚且无怨,龙老先生想必能谅解他的苦衷。”
龙澍只好道:“这个……当然。”
赵谦和亦道:“谷主从唐门归来,卧病良久,至今身体虚弱,无法久坐。谷内的医务尚且难以维持,若再加上唐门的事,他心一烦,只怕病势加剧。这个险我们云梦谷可万万冒不得。”
——慕容无风脾气执拗,说出来的话有时会把人活活气死,谢赵两位赶紧过来和稀泥。他见两个总管又开始一唱一和,知道自己又把这一群人得罪光了,便默然不语。
“至于帮忙,我们虽不出人手,到时若有人受了伤,只管送过来……”郭漆园见慕容无风的脸上已露出不耐烦的神态,忙找了个理由,便将他送了出去。
……
子时未到,飞鸢谷四周低矮的山头上早已站满了观战的人。小贩穿梭其中,叫卖着手中的小吃。
“包子啦包子啦!和乐楼的灌浆包子,薄皮春茧包子,虾肉包子……”
“丰糖糕、重阳糕、栗子糕、枣糕、乳糕、拍花糕六文一个,十文两个……刚出锅,热的咧!”
荷衣与吴悠坐着马车赶到时,前面已没有了路。她们刚一下来,就有七八个小贩涌到跟前,问她们要不要绿豆水或者木瓜汁。
吴悠披着一件纯黑的斗蓬,夜风微凉,她将自己紧紧裹在斗蓬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飞鸢谷。她对武林之事毫无兴趣,来这里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看一看唐潜的结局。
“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她吃惊地问道。
“这些人只是来看热闹的。真正要看的人不在这里……”荷衣带着她来到一个隐蔽之处,吴悠感到脚下的地越来越软。
“我们是不是已到了那片沼泽?”她的脸有些发白。
“快了。”荷衣笑道:“你不会轻功,我只好抱你过去看了。”
“我……你抱我?不,不,我在这里看就可以了。”她吓得连退了好几步。荷衣的个子比她还矮,抱着她走过沼泽?她想都不敢想。
“可是,在这里你根本看不清。说老实话,你最多看见两个人影,如此而已。”
“那……可是……我……好罢。”她踌躇半晌,终于同意。
荷衣道:“你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抱起吴悠,飞快地掠过沼泽,将她轻轻地放了下来。
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空旷的平地上,月光正从头顶上照下来。
平地的远处是一片树林,树林的背面,有一个坟地。
在这里比武死去的人,很多都是就地埋葬。
作为一个医者,她并不怕死人。但不知为什么一到了这种地方还是感到一股说不出的阴森之气。
“这里的杀气一向很盛。”好像看出了她的恐惧,荷衣笑了笑。
“等会儿,那两个人真的会——刀对刀——互相砍?”她想像着那血淋淋的场面。
“真的会,”荷衣连忙安慰,“不过你放心,他们绝对不会碰你。现场上还会有不少别的人。”
说话的时候,荷衣也向赛场扫了一眼。
平地的东面稀稀落落地站着十来个人。
她看见了山水与表弟。这两位用刀,自然会来。
顾十三也在。
有一两个崆峒派的人,她以前见过。
剩下的十来个人站在一团,其中有龙熙之和萧纯甲。因此她断定这几个大约都是龙家和萧家的人。
唐家的人一个也没到。
小傅已经到了。
荷衣很少跟小傅说话。和慕容无风一样,他是个外表冷漠内心腼腆的人,见了陌生的女人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接着,沼泽上一阵轻响,两团灰影飞掠而来。
快到平地的时候,灰影轻轻一坠,在空中做了一个优美的收式,缓缓地站定。
是唐家的老四唐淮和老九唐浩。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老三唐渊。
他的轻功显然要高过老四和老九,虽紧随于后,却毫无声响,令人几乎无法察觉。
荷衣的眼睛眯了起来。
她突然想起方才下马车的时候,就看见了好几个云梦谷的青年。为了看这一战,谷里的精锐想必也出来了大半。
唐门会不会利用这次比武突袭云梦谷?会不会又将慕容无风劫走?
一想到这里,她突然紧张了起来。对一旁的吴悠道:“我得回谷一趟,等会儿来接你。你一个人在这里要不要紧?”
吴悠道:“不要紧。”
荷衣道:“有什么事你可找山水和表弟。”
“不会有什么事的。”吴悠道。她一点也不想别人把她认出来。
荷衣无声无息地掠过沼泽,乘着马车,轻悄悄地回到谷中。
雾气氤氲,夜已深了。云梦谷沉睡在群山的环抱之中。
她轻手轻脚地回到竹梧院里。
廊上的灯笼被夜风吹得飘了起来,光影浮动,摇曳不定。
临走之时慕容无风曾说晚上他会躺在床上看看书,改改医案,然后等她回来。近来他病情不定,她不放心让他一人独处,特意请蔡宣过来陪他,万一心疾发作,身旁也好有人照应。
走到门口,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毫无脚步声,生怕突然出现会吓他一跳,便转过身去,打算加重脚步再走一次。
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从窗口传了出来。
“……我要你配的药配好了吗?”
是慕容无风的声音。
“学生斗胆劝先生一句,那新制的‘定风丹’先生一定不能再用了!”
那话里带着一点的湘音,是蔡宣。
“我只问你配好了没有。用不用我自己知道。”慕容无风冷哼了一声。
“……配好了。配了……配了一瓶。”
“我要你一次配两瓶,你为什么只配了一瓶?”
“学生以为……此药尚在试制阶段,药性过强,虽能暂时缓解风痹,却大大增加了心疾骤发的可能。何况每次服用都会刺激胃部,致人呕吐。这个……这个……夫人早晚也会生疑。”
“她不会知道的……这药我只在浴室里才会服用。”那个声音从容地道。
她的心突然收紧,又是愤怒又是悲伤,竟一时难以自已地发起抖来。
——难怪他近来心疾动不动就发作,难怪他越来越瘦,食欲越来越差!
“无论如何,学生以为先生不能强用此药,这明明是饮鸩止渴!”蔡宣的嗓音里含着悲痛,显然是绝望地与他据理力争。
“我自己明白该怎么做。你过几天最好再配一瓶过来。”慕容无风毫无所动。
“就算是想实验新药,也要换个身体强壮些的人。先生哪里承受得起?何况……何况你身上还有唐门的慢毒。那‘凤仙花膏’一到冬日便会时时发作,比风邪入骨还难对付……”
慕容无风沉声道:“这件事情,决不许你向夫人提起,知道吗?”
“……是。”
“你去罢,我想休息了。”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咳嗽了起来。
“夫人反复叮嘱,学生必须留在这里陪着先生。”蔡宣道,“我就算是得罪了先生也不敢得罪夫人。”
慕容无风笑了起来,道:“她看了比武就会回来。而且,现在我要去洗个澡。你还是请回罢。”
蔡宣不吭声,也不肯走。
然后,两个人都听到一阵脚步声。
“我回来了!”荷衣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荷衣笑嘻嘻地出现在门口,把正在谈话中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慕容无风道:“比武这么快就结束了?”
“还没开始呢,我看谷里会武功的小伙子们去了一大半,不放心,跑回来看一眼。”她走进来,见桌上有一杯茶,拿起来咕咚一口喝光。
“你把蔡大夫的茶喝了。”慕容无风看着她,目中含着笑意。她满头大汗地跑回来,额上的头发湿成几绺,深秋的凉夜,却因着她的到来骤然间温暖了起来。
荷衣像做错了事的孩子那样吐了吐舌头。
“我没事,你放心地去看罢。蔡大夫一直在这里陪着我。”他接着道。
“我既然回来了,蔡大夫就可以早些休息了。”荷衣道。
蔡宣听了忙道:“是,学生告退。”说罢,连忙走了出去。
“要不要喝水?我给你泡杯茶?”荷衣坐到他的床边,轻轻问道。
“我得先去洗个澡。”他忽然感到一阵反胃。
“我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来。”
“好罢,小心些。”她将他扶上轮椅,推进浴室,然后,像往常那样退了出来,掩上门。
“你去泡茶罢。”临走时,他道。
“好啊。你是要那种很复杂的泡法,对么?”
“你还记得怎么弄?”
“记得。”
“记住要守在炉子旁边点水,不要离开。”他不动声色地道。
“好。”她乖乖地点点头。
浴室实际上是个温泉,一年四季都弥漫着一团水汽。
她无声无息地将门推开一条小缝,溜进门内,靠着门边坐了下来。
他正好背对着她。
她看着他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深衣。然后,他突然猛地俯下身去,对着一个漱盂狂吐了起来。
她浑身发软地听着他一边咳嗽,一边一声接着一声地呕吐。
吐了半晌。他吃力地坐了起来,刚坐定,又感到一阵恶心,只好俯身下去接着吐。
一直吐到什么也吐不出来了,他还在不停地作呕。
总算吐完了。他闭上眼,满脸发青,浑身虚弱地靠在椅背上。
休息了片刻,他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