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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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侠记-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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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梦中,除了你自己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人么?”
  “有……不过……更加可怕……”她怯生生地道,东张西望,好像身边有鬼。
  起伏的山峦掠过一片云影,他忽然感到很愉快,感到生活又变得有趣了起来。
  “说来听听……”他和颜悦色地道。
  “我和一个人坐在坟地上。我们……聊天来着,很高兴。后来,我就睡着了……半夜里醒来,发现那人一直坐在我身旁,仔细一瞧,其实是具干净的骷髅,样子倒挺斯文的,只是白惨惨的,好生可怕。然后……然后地上忽然涌出了黑水,一群耗子向我冲过来,水上还浮得很多死耗子……我……转身一瞧,那骷髅被水冲不见了……我吓得四处去找……找来找去找不到……后来,我走进了一条漆黑的巷子,两边都是紧闭的门……我找啊找啊……正惊慌之中,那骷髅一把抓住了我,对我说:‘嘿,别怕……我在这儿。’——就是这样。这个梦,我老做,都快被它烦死啦。”
  他哭笑不得:“你确信他说的是‘嘿’,而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她认真地想了想,道:“我只听见了‘嘿’字。”
  “至少,那骷髅不是坏人罢?不然,你何以要去找他?不如让他被水冲走好了。”
  她愁眉苦脸地答道:“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真是这样么?白日,她失去了记忆。夜晚,又被恶梦纠缠。
  他心中酸痛,一腔心事,不知从何说起。想当初两人低眉共语,何等绸缪。到如今人是情非,咫尺难认。际遇之荒谬,莫过于此。
  他轻叹了一声,道:“那只是些无稽的噩梦,不是真的。你不要害怕。”
  “我不害怕,只是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就忘了它们罢,”他笑了笑,“猜不出来的东西,就不要费脑子了。”
  “可是,你为什么就能猜呢?刚才你是怎么猜到日出和马车的呢?”
  “我这人一向聪明。”
  她婉尔一笑:“我的脑子曾经受过伤,过去的事情,一点也不记得了。”
  “是这处伤么?”他忽然抬起手,掠过她的额头,轻轻地摸了摸那道伤痕。
  指尖掠过,引起肌肤一阵轻微的战慄。她的脸通红了。
  “还痛么?”他柔声问。
  “不痛。”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受的伤么?”
  “不记得了。”
  “别担心,这伤口愈合多年,已不碍事了。”
  她扑哧一笑,道:“瞧你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是个大夫。”
  他微笑不语。
  “其实记不起来也不打紧,只要记得每天吃饭就行。”她又加了一句。说罢,笑嘻嘻地从包袱里掏出了两个烧饼和两只竹罐,将竹罐的盖子打开,对他道:“你饿不饿?这是我做的糟鱼,那一罐是牎恪R灰⒁怀ⅲ俊彼蛋眨Я艘豢谏毡樽乓豢橄逃悖蚪蛴形兜爻粤似鹄础
  有一股花椒和米酒的淳香从竹罐中逸出,他这才记起方才她身上传过来的,正是这种味道。
  他放了一块在嘴中细细品尝,一丝苦涩流入心头。
  这就是她过的日子么?
  “光吃这个太咸,要和烧饼放在一起儿吃才好。”她将手中的烧饼掰了一半,递给他。
  他学着她将鱼块夹在饼中,一口咬下,慢慢地咀嚼。
  “味道怎样?”
  “好吃。”他的嗓音有些发颤,嚼了几口,忽然垂下了头,眼泪滴了出来。
  “喂……不会罢?这不过是一块咸鱼……”她坐到他身边,想再多安慰几句,一时只觉口笨舌拙,不得要领。只好结结巴巴道:“你别难过,你的病会好的。这云梦谷里有的是好大夫,实在不行还有神医,什么……什么病都能治得好。”
  这话显然没什么说服力,她听了,连自己都不相信。
  他擦干了眼泪,一言不发,默默地吃着面饼。
  “喝口水。”她递给了他盛水的葫芦,“我方才并不在这里。若不是我儿子的一只袜子掉了,我也不会回来。”
  他抬起头,目光无限深邃:“是那只袜子救了我?”
  “差不多。”她浅浅一笑,将袜子从孩子的足踝上褪下来,塞进他的荷包,“送你留个纪念。”
  “你儿子几岁了?”
  “这个月正好三岁半。”
  “你说什么?”他失声道,竟吓得将身子挪开了半寸,“他……他父亲……”
  “早就死了。”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他……”他冷汗顿出,手指发颤,“他……”
  “他有病。不然,我怎会跋山涉水地来到这里求医?”她坦然一笑:“他只是个生病的孩子,又不会咬人,你连小孩子也怕?”说罢,用袖子拭了拭孩子额上的汗水:“可怜的孩子,今天给大夫扎了整整一个时辰的针,痛得他够戗。”
  他捋起孩子的衣袖,见手臂要穴之处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眼。大约针灸的次数过多,有几处已僵硬了起来,剩余之处,一片青紫。他长叹一声,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
  良久,他方定下心神,缓缓地道:“你不能离开这里,这孩子的病,治起来很是麻烦。”
  “大夫们都说他活不过五岁,”她的眉头拧成了一团,突然大声地道,“可是我一点也不相信。我的儿子明明活得很好,犯起病来虽然可怕,可是每次都挺了过来。他是个有运气的人……一定能活很久!如若一百个像他那样的孩子会有九十九个活不过五岁,他肯定就是那惟一的一个。”她恳切地看着他,道:“你信不信?”
  他看见了她微笑的眼神之后隐藏的绝望,心中一阵酸痛,用力地点点头,道:“我信。”
  她像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
  他垂下头来,看了看怀中的孩子:他看上去苍白瘦小,四肢纤弱无力,却有一个很大的脑袋,与子悦十分相像。
  她也把头凑了过来,盯着儿子的脸瞧个没够,一时间,两个人同时俯下身去,“砰”地一声,脑袋撞在一处。
  四目相视,他们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发现了没有?他的样子看上去特别聪明。”
  “他会说话了么?”
  “不会。”她摇了摇头,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可能是……可能是快会了。”
  “别担心,有些孩子说话很晚。”他赶紧道。
  “他……腿……”
  “嗯。”
  他苦笑。那可怕的诅咒终于应验了。
  想了想,他忽然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道:“我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
  “你的右腹之上,第七根肋骨之下,有一道两寸长的伤痕,一共缝合了六针,对么?”
  她愕然:“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是我缝的。”
  她紧张地看着他:“你……你知道我是谁?”
  他说:“知道。你是我妻子,他是我的儿子,你姓楚,叫楚荷衣。”
  她愣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道:“我已吃完了饭,正要带着儿子出谷。我会路过田大夫的诊室,如果你想看病的话,我可以顺路带你过去。你若不愿看病,我可以送你回去。你住在哪里?”她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
  他一把抓住她:“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对么?”
  她一翻白眼:“我正在烦着哪,你别找事儿了。”
  他用力掰过她的肩,让她的脸对着自己:“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糟。不过,我认得你,一直认得你!”
  “可是你刚才说,你看错了人。”
  “我以为……你又嫁给了别人……”
  她张着嘴,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仿佛想起了什么,惊道:“你……你刚才……其实是来找我的?”
  “我老远就看见了你,所以一路追了过来。”
  “你……你就是从轮椅停住的地方一直……一直走上来的?”
  “幸好你没看见我走路的样子……不过,”他温和地道,“你瞧,虽然我走路有些麻烦,照样能来到你身旁。”
  她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怀里孩子的脸。
  “就算你不肯相信他的长相,也该知道这孩子有我身上所有的毛病,”他看着自己,自嘲地笑了笑,“你嫁给了一个被老天爷诅咒的人。”
  “这么说来,我真的曾到过那座山?”
  “我可以陪你再去一次。”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记得它?”
  “因为你快乐。”他笑了。
  “我们……当时在一起?”
  “当然。”
  “在一起干什么?”
  “没干什么,坐着……看日出。”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荷衣,坐到我身边来。”
  “我已经坐在你身边了!”
  “再近一点,”他的嗓音柔和低沉,十分悦耳,令她醉倒,“我有法子令你想起以前的事情。”
  她鬼使神差地坐到他的对面,感觉自己的额头几乎快到碰到他的额头了。
  她正要问“什么法子……”,话还没出口,他突然吻住了她,她拧着他的胳臂,企图要挣脱,后脑勺却被他的手牢牢地按住了。
  一切都令她糊涂,她的心砰砰乱跳,不知自己究竟遇到了怎样的一个人,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已莫名其妙地被他攫住。她又羞又恼,满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男人一掌推开,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推开他,反而傻头傻脑地听他摆布。她张牙舞爪,像只豹子,十指尖尖,一边吻他,一边抓着他的颈子和胸膛,将他的身子抓出道道血痕。他却只是温柔地搂着她的肩,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过了许久,才放开了她的唇,抚摸着她的长发,低声道:“想起来了么?”
  “没有。”
  “荷衣,你知道你有多凶么?”
  “知道,我不小心把你抓出了血,下次再不了。”
  “这就是为什么你一定要嫁给我的原因:别的男人都可以落荒而逃,我却不可以。”
  “你真的……认得我?”
  “你还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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