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郭莫罕却始终在吕戈身后默默筹划一切,把辎重后勤调度得井井有条,就是最桀骜的部族长老,亦对他的安排说不出半句意见。即使在击退风炎铁旅之后,他依然为吕戈扫荡北陆殚精竭虑,以至于不到三十岁就咯血去世。吕戈亲自着麻为他送葬,并提拔善待他的子孙,余荫泽及三代。
铁缪·达格努·积拉多
“聋子”瑞科
这个真颜部的主君终于获得了吕戈的信任,但他也没有辜负这一点,在部族的大会上力挺吕戈的权威。瑞科一生多次站队,却始终保住自己和真颜部的地位,且得以高龄善终,后人有称之为“狐狸”者。
五、梨花之血
漫漫归途
胤武帝北离十七年十月。
风炎铁旅收整了残余的七个军团共计十二万伤兵,带着战死将领的遗骨,缓缓南撤。
这支远征军曾荷载了“天下大同”的最高梦想,高举风炎大旗,跨越数千里的草原去征服北方,可超过半数的人再也不能回到故乡,甚至他们的尸骨也只能永远地留在北方草海的深处。直到七十年之后的大胤末年,还经常有牧民能在铁线河畔的草丛里捡到枯朽的骨骸和锈蚀的铁刀。真颜部的牧民们游牧于这个区域附近,他们收集残铁,用于铸造兵器和其他的小件铁器,进而出售给其他部落。失去了东陆的进贡之后,蛮族只能通过差价巨大的皮毛贸易交换所需的精炼钢铁,是以此后的数十年中,精铁制品的价格在北陆瀚州渐渐上升。真颜这个小部落因此而小有财富,直到在龙格真煌·枯萨尔·伯鲁哈担任主君时,被以青阳部为首的大部落们灭族。大部落选择了真颜部作为牺牲品,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真颜部的富庶。
时近深秋,原先可以作为航道的雪嵩河已经进入枯水期,如果北方寒流来袭,就可能封冻。风炎铁旅所乘的舰船绝大部分并非坚木船身的战船,而是四处征调的商船,对于它们而言,即使薄冰也是危险的。所以舰队载着战利品和重伤士兵以最高的速度顺流南下,这些战利品包括了北陆的龙血马、丰厚华美的裘皮以及在东陆珍贵之极的、极北之地出产的药草。而最大宗的战利品,即大群的牛羊,则被编入撤退的大军中,沿着雪嵩河的河岸陆行南下,这大大地延缓了撤退的速度。
白清羽并非不想立刻脱离蛮族控制的地区,但他选择了缓退,有着更加缜密的考虑。
他需要时间来考察国内如今的局面,以及思考如何来应对接下来的政治斗争。
白清羽这一年三十八岁,在政治斗争中磨砺,已经不是一意孤行的年轻人了。经过若干次和宗祠党的暗中角力,他隐约摸到了东陆权力系统的命脉。可他还未能掌握这个庞大的系统。他知道胤朝的政治依然是“世家政治”,宗祠党在朝野仍然保持着巨大的影响力,公卿世家在几次失败之后,收缩了爪牙蜷伏起来,观望着白清羽的一举一动。如果第二次北征的结果是大胜,那么再无人可以质疑白清羽的权力,东陆的臣民们都会陶醉在北征凯旋的巨大荣誉和对于帝朝统一九州的远景展望中,他的帝位将会更加稳固。而现在,所谓的凯旋只是两败俱伤,大批的战利品远不足以弥补战争造成的国力损失,诸侯们的财库已经空得见底,白清羽首先要面对的难题是:如何偿还宛州商人们的巨额战争贷款?
白清羽的财政也已经捉襟见肘。
如果无法偿还,那么按照写入契约中的条件,皇帝作为担保人,诸侯作为借贷者,都必须用未来的赋税来为这场失败的战争慢慢买单。这样一来,皇室和诸侯都必须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对于白清羽自己来说,苦日子算不得什么——他并非一个贪欢享乐的君王,否则他也不会落到这样一步田地——可是对于天启城里的公卿世家来说,对于那些被强行绑上风炎战车的诸侯来说,要用几十年的清苦生活来为一个他们所不喜欢的皇帝来还债,他们是不能忍受的。
白清羽为了荡平北征之路,曾经许下了极大的诺言来拉拢那些不主张战争的大臣。虽然他不喜欢这些臣子,可是他的战刀并非指向这些人的,他没有办法连根拔起他们的势力,便只有用想象中辉煌的战果对他们许诺。史书中载明,白清羽许诺给予每一个支持北征的大臣以瀚州的封地,获得封地的大臣们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开垦,把草原改造为良田,吸引没有土地的东陆流民移居,最后像诸侯一样掌握赋税并且拥有自己的武装。虽然瀚州苦寒,但是世袭的土地,对于一些大臣还是极有吸引力的,这为白清羽争取了一些支持者和中立派。
但是这些许诺现在无法兑现,过去的支持者和中立派都可能变成他的敌人。
帝朝失败了,巨龙般的大胤再也没有国力也没有意志去征服它在北方最强大的对手了,数十万青壮年死在北方,而皇帝带回的只是一位美丽的蛮族公主、一些骏马、一些皮毛和一些牛羊。即便对外散布再多的凯旋宣言,可是这样的颓势无法瞒过于精明的大臣们。这些人在权力场中摸爬滚打多年,深刻的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胜利。真正的胜利不是签订和蛮族的盟约,也不是带回美丽的公主,更不是区区几匹骏马,当白清羽把他的战刀指向北方的时候,他唯一的胜利只能是彻底征服草原上放牧的那个民族,同化那些蛮子,或者杀光他们,夺得他们的土地。
白清羽梦想的“天下大同”在大臣们看来是愚蠢可笑的,看惯人心险恶的臣子们明白,所谓胜利,没有两方的共赢,只能是你死我活。
白清羽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他忧心忡忡。一旦回到帝都,他就要面对宗祠党们的嘲讽。他的失败证明他不如他的父亲,他是个好武贪功的皇帝,而这样的皇帝在臣子们眼中,是幼稚甚至愚蠢的。对他打击更大的,应该是理想的破灭和好友的离去,叶正勋、李凌心、敖庭慎……这些曾和他一起构筑“天下皆同”梦想的男人都把灵魂留在了异乡,已经习惯了和他的铁驷车并辔奔驰在原野上高声呼喝的白清羽此时必须正视死亡。
战争是残酷的,不仅仅会通向荣耀。
他的队伍沉默凄凉,为了确保撤退过程中的安全,苏瑾深和姬扬都被安排在后军,率领风虎铁骑防备可能来袭扰的牧民。北陆大君吕戈·纳戈尔轰加·帕苏尔已经警告他们,在战争中大量的蛮族家庭失去了父亲、兄弟或者孩子,这深重的血仇绝非一纸盟约能掩盖的,作为领袖的青阳部可以勒令自己的军队不为了寻仇而追击,却无法约束草原上的牧民小部落。
白清羽的中军只剩下他自己,夜深时士兵们低唱着各自家乡的挽歌来祭奠死去的同伴,蛮族原野的寒冷侵入了白清羽的心,他终于病重倒下,无法乘马,高烧不退。御医诊断的结果是严重的水土不服导致的痢疾,继而引发身体“外焦内虚,阴寒难以怯退”,但是更大的可能是心病压倒了这个曾经纵横挥斥的皇帝。
这位不文的皇帝在一个半月之后到达天拓海峡的北岸,他眺望大海回望北方,面对秋风萧瑟中枯黄的草原,仿佛遥望他梦想一生却未曾谋面的悖妄之都北都城,写了一首诗:
“我今北望仓皇,二十年来战场;
风萧萧兮诉别离,草漫漫兮魂飞扬。”
北武之志
白清羽的担心没有错,在他的军队缓缓回撤的同时,蛰伏了许久的宗祠党已经悄悄活跃起来。在帝都,世家大族之间的走动骤然变得频繁,那张看不见的权力之网再次悄悄撒开。
这一次这张网需要网住一个他们曾屡次失手的猎物,也是一个危险之极的猎物——皇帝白清羽。
不能再让皇帝为所欲为了,不能让他继续在虚无缥缈的梦想里浪费帝国的国力了,帝国必须立刻回到安平治世,回到仁帝白徵明为帝国规划的轨道上!
此时全东陆的权势人物都在关心着皇帝的行程,皇帝将会在哪里登陆?皇帝何时返回天启?皇帝是否会遣散生还的十二万诸侯大军?皇帝如何向国人解释这次北征的战果?而平民们也在关心着皇帝的行程,他们不知自己出征的亲人是否还活着,他们迫切希望知道征人的消息,而庞大的阵亡名单还没有完全整理出来。
第一批返回东陆的是运兵船,其中除了战利品,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公山虚。
皇帝已经倒下,而帝党中必须有人挺身而出,压住当下的局面,于是公山虚不得不再次走出幕后。他非常清醒地认识到如今他和皇帝的分工,皇帝缓缓勒兵后退,他则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在东陆的权力场中分出敌我关系,明辨形势,为皇帝的返回拓开一片空间。
他们的故国有可能已经成为群狼围伺的死地!
在数十年政治生涯中,公山虚曾数次以个人才智力挽狂澜,单枪匹马地在宗祠党的政治领地上杀出了一条血路。他是一个权力的赌徒,笃信自己的赌运,这一次他依然把筹码押在了自己的个人能力上,可也就是这一次,他犯了一个足以让他追悔整个后半生的错误。他错估了自己的对手,他一直认为他要对付的是宗祠党临时拼凑起来的一支力量。他忘记了一个人——
北武君白纯澹!
白纯澹没有死,这个在帝党和宗祠党斗争中已经失败的白家长老按理说已经退出了政治舞台。青王白礼之在宛州暴卒之后,白纯澹上书“辞辕”,白清羽批复恩准,没有表露出任何挽留的意愿,于是白纯澹和继任者平静地交接了手中的权力,正式离开了皇室大臣集团。这件事充分地说明了皇帝的胜利和宗祠党的惨败。
白清羽没有立刻放松对白纯澹的戒备,秘密派遣出去监视他起居的情报人员就不用说了,白清羽还在白纯澹辞职之后的一年内七次写信问候他的健康。这个昔日的政治对手如此关怀白纯澹的健康,白纯澹也并未从好的方面来理解,他这么理解白清羽的信,很直白——“你还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