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子,李二憨为难了,看了看韩君梅,又转头看向崔娘。
崔娘成心让韩君梅处处压李二憨一头,哪里肯为李二憨解难,只装着不知。
李二憨没了主意,只得退了出来,跟众人说:“我媳妇面薄,不好意思呢!你们就放过她吧!我代她也是可以的!”
“哪怎么成?”大伙儿自然不干。
李二憨却不退让,直直地指着某处笑着说:“怎么就不成?袁二哥当年不也是代的嫂子敬‘谢亲酒’么?”
这个袁二嫂是在小柏树与李家幺婶并驾的厉害人物,袁二哥是被她训服惯了的,已经成村里的一大谈资。李二憨向来在村里是强硬霸道的主儿,今日竟拿自己与袁二哥这有名的窝囊废比在一起,立时引来众人大笑,紧接着便被拗着去喝酒了,也没有人再提非要韩君梅出来的话。
自李二憨出门,韩君梅便注意起屋外的动静。透过新封上的薄纱窗,韩君梅隐隐地可以看见被人按着灌酒的李二憨的醉态。他已然是酩酊了,脚下明显地不稳。
韩君梅咬咬牙根,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梳妆台前。先挽了一个高高的流云髻,再配了一支展翅金孔雀,金孔雀嘴里衔着的金丝的穗子吊着红艳艳的宝石轻拍着她的额头,她一手将它拂开,一手捏起一只掐金丝的大红纱绢作的盛开着的大牡丹簪在脑后髻脚,再命崔娘将三根金丝钿穿珍珠的流苏拧成一根儿绳用细小的金夹子别在前面额顶髻脚,再配了一对金镶红宝石的耳坠。
“阿娘,你瞧我这妆梳得,该穿哪件衣裳呢?”韩君梅淡淡地问着。
崔娘也不与韩君梅商议,直接拿了一件大红的百花彩蝶绣锦大裳出来,说:“就穿这件。”
透过镜子,韩君梅将那件大裳打量了一番,微微点头,手上不停地上着妆。
不消片刻妆已经上好,韩君梅展开双臂,崔娘立即与小红上前与她换装。
“贱妾来晚了,还请诸位贵客海涵,不要怪罪。”韩君梅出得门,昂首挺胸,先高声认一错,再婷婷地朝众人施了一礼。
大家兴致正高,纵使韩君梅尽可能地提高了声量,也未惊动得了。她一时无语,偷偷地看了一眼崔娘,崔娘直给她使眼色,让她下去。酒宴已经过半,众人都有些醉了,不说丑态毕露,反正样子不太好看,韩君梅有些发怵,殷殷地望着李二憨,希望他能帮到自己。
还真别说,被众人灌得正欢的李二憨还真感受到了韩君梅期盼的目光,他回过了头……
李二憨一时呆住了,他见过的韩君梅何曾像过今天这样,如此地高贵大方,又满满地自信中没有多余的傲慢?
“二憨!别想跑啊,咱们再……”那人嘴里的那一字“喝”还未出口,也已然呆住了,愣愣地望着李二憨眼神的方向,口水横流:“妈了个巴子的,老子莫不眼花了?这是七仙女还是嫦娥下凡?”
“娘子出来了,凭得紧张,生怕妆容不整,丢了李家的脸面,精妙细画了半天才出来,让二爷和众位贵客久等了!”崔娘倒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一时愣神后回过味来,忙下了场,与众人打成一片的同时还不忘提醒韩君梅。
“是贱妾的不是,贱妾愿自罚一杯谢罪!”韩君梅立即随波入流,忙赶到李二憨的跟前,接过他手中的酒杯,斟了一杯,先道了一个罪,然后一饮而尽!
“贱妾?”
“原来是个妾?”
“李家真是走运了,娶个妾还这般的富贵样儿!”
众人对韩君梅的自称完全理解岔了,一时兴起,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连酒都顾不得吃。
乡下人,说话嗓门儿本就粗,加上又喝了不少酒,醉态微微,舌头和嗓门儿便有些不受控制。不消半会儿,韩君梅便知道自己在众人的眼里已然是妾了!一时间羞愤难当,真真地不知何为!
“大家误会了,我这弟媳可不是什么妾,是我二弟真真正正的正堂娘子!她所说的‘贱妾’,只是自己对自己谦虚的称呼,是城里头时兴的叫法。”大憨媳妇瞧着不对,连忙上前将摇摇欲坠的韩君梅扶住,朗声地与众人解释!
经得大憨媳妇一番解释,众人这才了然,有的人大笑自己村,有的人则好意劝韩君梅以后莫要再用这个词,再有更好心的,直接与她说:“我们这里都管自己叫‘我’,用不着谦虚!”
形势拗转,韩君梅对大憨媳妇感恩待德,又自掌嘴巴骂自己不识“入乡随俗”,一时倒让众人看了觉得是个爽快人,也再无人提那“贱妾”之事。
第19章 第 19 章
韩君梅一身富贵至极的装扮,本该给众人有压抑的感觉,却不想被那“贱妾”之事一闹,又给了众人另一番的印象。一时间,韩君梅在人群中如鱼得水,应付自如,让二憨家人看了几多心思感慨一言难尽。
月上中天,再是不舍美酒香肉,也该到了酒终人散时。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慢慢地散去,二憨家的人都累得不行,一个个真想瘫在地上好好地歇上一歇,偏偏那些残羹冷炙、桌椅板凳还须他们收拾,歇不成。
“大姐,你跟我三个侄媳妇累了一天,歇歇吧,这些,我来收拾。”幺婶说着就捋袖子上阵,手脚相当地麻利。
幺婶难得地勤快一次,可将凤娘和大小两个儿媳妇吓得不轻,直直地看着幺婶,想要看清她是不是发了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是韩君梅给于幺婶的评判,她暗朝崔娘使了一个眼色。
韩君梅虽在韩家不得势,可到底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怎么到了这乡间竟将几桌子的残羹冷炙都看上眼了?崔娘真是有些痛心疾首的感觉了。她实是不屑与幺婶去争那几盘子剩汤剩水,但韩君梅发了话,她又不得不遵从,只得上前来。
动手动脚,干活儿等事是不需要崔娘亲自上阵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曹家的和陆家的便拖儿带口地齐上阵。这是要打阵了!
对于打阵之事,曹家的最是擅长,一上前便长臂双展,轻轻一扫,不着痕迹地将幺婶与桌子隔开,嘴上吧啦吧啦地说得极为好听:“幺婶子,你也忙了一天了,歇着,这些话儿我们来就好!”
“好,那你们收拾。”幺婶笑着直夸曹家的有眼力见,会做人等等,却也不走远,抄着手儿在旁边瞧着,笑着说闲话。
曹家的和陆家的都是一把好手,加上还带了几个能干小辈,那活儿干得别提多利索了。噼哩啪啦地一阵,幺婶的闲话还没告一个段落呢,他们便将那些剩汤剩水分类按别装好,盘盘碗碗也收拾进了南屋灶房。
“两位嫂子可真是能干的!”看曹家的和陆家的收拾这么利落,幺婶很高兴,心里盘算着自家以后有事也让他们来帮忙,双手就来端放在桌上盛装剩菜剩饭的盆。
“幺婶子,这又脏又累的,若是你动了手,就该着我们挨打了。快快放下,我们来,我们来。”眼瞅着幺婶的手就要挨着盆边了,曹山家的又抢先了一步,端起盆儿就朝南屋灶房走。接着陆家的等人也端着其他几盆东西去了南屋,剩下没端完的被陈平一只手五根指头一夹,三盆一把抓,一次就拧回了南屋灶房。
至始至终,幺婶连自己垂涎已久的剩菜剩饭的边都没有摸着。幺婶子傻眼了,感情刚才自己拍了半天的马屁,全拍在马蹄子上了!幺婶那个气!
一时不痛快,幺婶子找二憨娘抱怨:“大姐,你也说说老二家的,让她管管她的人,一点儿尊卑都没有。”
“我倒觉得他们懂得地很。”二憨娘笑着对幺婶说,“刚才不就没让你动手,自己把活儿都干了么?”
幺婶张口结舌,她总不能跟二憨娘喊,就是因为让他们把活干完了,我没有捞着那几盆剩菜剩饭才生的气吧?
回到家,幺婶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她那个假大方、假聪明的大嫂怎么就变得聪明了呢?竟三言两语就将自己噎住,这简直是史无前例。
好好地琢磨琢磨,再琢磨,幺婶认真地总结这几日的经验教训,她领悟了:自己吃瘪是从二憨媳妇进门伊始。
幺婶很纠结,心道自己这个瘪可不能白吃!可是,她又慑于陈平的那双可以将铜盘子捏出坑儿来的双手!
“难道就这么算了?”幺婶这样问自己,答案当然是否定。首先,她本就不是肯吃瘪的人;再者,以照目前的形势,她与韩君梅分明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的事!她这一退让,可不是一事一时的事,而是一生一世地退让了,幺婶岂能甘心?
“该怎么办呢?”幺婶继续纠结。
正在这个时候,幺达达回来了,笑着告诉幺婶:“嘿!河东头的陆家又打上了!”
“又打上了?这回为啥?”幺婶有些心不在焉地问着。
“还能为啥,还不是张婆子觉着她儿媳妇娘家比她家好过呗!”幺达达说着摇了摇头,难得正经地叹了一口气,说:“真是吃饱了撑得,好好的日子不过,成天见地寻茬,多好的女子,谁不说给她家当媳妇屈了?”
“唉!”幺婶听了幺达达的话,突然脑中灵光一现,猛地打了一个尖叫,“就这么着!”
“怎么了?怎么了?”幺达达吓得蹿起老高,蹦到幺婶的面前直瞅:“你又发什么癫呢?”
“你别管!”幺婶伸手一挥,将幺达达的手从自己眼前挥开,猛地站了起来,走到梳妆台前,一边换衣裳梳妆一边自言自语:“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自在喽!哼,看咱们谁斗得过谁!”说着梳妆妥贴,匆匆地便出了门。
“你这又是梳妆又是打扮的,要上哪儿去啊!”幺达达在后面大叫。
“你别管,反正我不是出去勾引男人,给你带绿帽子,你就等着在家数钱过财主日子吧!”幺婶侧过身来,朝着幺达达抛了一个媚眼,如此说道。
幺达达被幺婶那媚眼吓了一个激灵,兀自说道:“也忒吓人了!”说着就瞧见幺婶走了好远,他又在后面大声地喊:“别耍过头了啊,记得回来给我做饭!晓得我是经不住饿的!”见幺婶没有搭理,他冲幺婶的背影做了一个狠动作,“要把我饿着,看我不揍肉茸!”
幺婶一去便是大半天,到底还是没回来给幺达达做饭,气得幺达达大闹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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