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开。
待到黄昏时分,狼嚎复又听得清晰。子娆遥见雪中似有城池在望,催马近前,却是一座人烟绝迹的荒城。这数十年来,五族四国战火不断,诸方军队攻城略地交战频繁,每次大战之后城毁人亡者不计其数,即便是雄关通衢之地,这样的荒城也并不少见,何况此处边域雪原,更加不足为奇。
子娆听得狼嚎之声逐渐逼近,座下马儿精疲力竭,负人奔行已是勉强,于是翻身下马,扬手一鞭,放它独自逃命,至于最终能否免遭厄运,便也只能看它造化。
放走马儿,子娆跃上残存的城头,环目四顾,只见城中废墟连片,焦木白骨随处可见,皆是曾遭大军践踏的痕迹。放眼十里之内,原有的屋舍楼阁早已坍塌废弃,唯有城东一座佛塔尚自保持完整,并未在战火之中焚毁。此时狼嚎之声又近了不少,子娆暗道一声阴魂不散,向那佛塔纵身掠去。
待到塔下,夕阳近山,照得废城如染,残红似血。佛塔斜映余晖,其上雕刻的诸天神像栩栩如生,伴着塔林废墟,却是一片人间荒境,昔日繁华尽灭。子娆在残阳之下停步,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又想起那人来。这些日子她常常想起他,在玉渊城中,在千军之前,想他的音容神情,他的喜怒哀乐,一日一日,无时无刻不在心头,但是,那感觉却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清晰,这一刻仿佛他就在身边,只要一个转身便能相见。
子娆不由回首四顾,却只见风烟残壁,枯草连天,千里赤地,一片荒凉。面对如此景象,她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子昊的心情,这里每一座荒废的城池,每一具湮没的白骨,都是他肩头沉重的负担;他是雍朝的东帝,王族的宗主,世人的神明,但从来不是子昊,即便是在她面前,他也没有做回过真正的自己。他的责任与骄傲,她原以为懂得,却一直任情任性,但是这时她已不再是她,不管他是谁,她只想做那个他需要的子娆。
就这片刻耽搁,狼啸声声已在城外,子娆微微皱眉,扬袖向佛塔门上拂去,突然间,一点刀光破门而出,出其不意直刺胸前。子娆冷喝道:“什么人!”云袖一挥,卷向刀光,昏暗中看不清晰,只见一道身影冲出佛塔,便像沾在她袖袂上一般旋身扑下,同时左侧亦有利刃袭至,角度精妙,快似轻电。子娆斜退一步,袖袂顺势疾扫,将那后来之人一招震退,跟着左手凌空虚按,施出冽冰之术,点点冷芒向空卷去。之前那人哎呀一声,迎面被冰晶扫中,跟着怪叫道:“美人公主,手下留情!”
子娆突然听这叫声,掌力略收,飞袖斜扫,那人身子抛出,一跤跌在佛塔之下,大声呼痛。后面那人退开半丈,倏又掠回近前,问道:“是九公主吗?”
子娆凝目一看,竟是斛律遥衣,先前那被她拂袖扫出的却是金媒彦翎。斛律遥衣又惊又喜,向后叫道:“来的是九公主,不是宣军!”佛塔上下跃出数人,皆是冥衣楼部属,颜菁、易天抢至近前,见到子娆无不大喜。冽冰微芒之中沾有剧毒,彦翎身中数点,倒在地上抱头叫痛,子娆听得狼啸之声愈发趋近,随手提了他起来,道:“先上塔再说。”
众人亦发觉恶狼身影,纷纷施展轻功跃上佛塔,待到三层便已无路可上,但他们身在此处,恶狼虽然凶恶,却也无法跃起伤人。彦翎被子娆提在手中,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说道:“哎哟,不好,美人公主你既然平安无事,夜玄殇那小子岂不是白白去找人麻烦了?”
子娆尚不知他们如何脱出皇非所设的奇阵,亦不知夜玄殇的消息,低头问道:“夜玄殇怎样了,他身上的血蛊可解了吗?”
彦翎道:“你先帮我解了这冰针上的毒再说,哎哟……胸口也痛,肚子也痛。”
子娆凤眸微扬,突然将手一松,彦翎惨叫一声摔在塔中砖地上,肩头跟着被她按住,冰毒丝丝化入经脉,顿如千针攒体,彦翎大声叫道:“公主饶命,我说便是!”子娆手底微松,俯□来,柔声笑问:“你要说什么?”彦翎苦着脸道:“他很好。”“嗯?”子娆轻挑眉梢。彦翎继续道:“吃得好,睡得好,心情看来也不错,没有个三五十年绝对死也死不了。”
斛律遥衣在旁听着,扑哧一笑,说道:“你这小淫贼就是不老实,公主问你话,你不好好回答,偏要自找苦吃。”
子娆问道:“他人呢,和你们一起到了北域吗?”
彦翎道:“去合璧城了。”
子娆蹙眉道:“他去合璧干什么?”
彦翎道:“男子汉大丈夫,什么亏都可以吃,绿帽子坚决不能戴。老婆若是被人拐了去,自然是要抢回来才行,而且越是漂亮的老婆越不能耽搁,否则大大不妙。”子娆一怔,跟着拂袖啐道:“小色鬼,油嘴滑舌!”
彦翎被她一掌拍中,真气透体而入,钻行经脉,滚在地上呼痛不已。斛律遥衣见他满头大汗,甚是辛苦,不由担心道:“公主,他没事吧,要不要先给他解毒?”
子娆睨了彦翎一眼,似笑非笑,扬袖转身,“痛得一会毒便解了,叫得越响,毒散得越快,我这法子专治油嘴滑舌的小色鬼,百试不爽。”众人皆是忍俊不禁,彦翎痛楚难当,突然大声叫道:“蝶千衣啊蝶千衣,我若是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人知道你在哪里了!”
子娆眸光一动,反手拍向他背心,“你说什么?”
彦翎满脸惨色,“夜玄殇托我找百仙圣手蝶千衣,我要死了,美人公主你可要帮我带个信给他,不是我金媒彦翎找不到人,那蝶千衣现在在……在……”
子娆道:“在哪里?”
彦翎哼哼唧唧地道:“好痛……好痛,哎哟……在哪里,我可痛得想不起来了。”
子娆明知他性命无碍,在此装模作样,却一时也拿这小滑头无可奈何,指尖真气送出,化解他体内冽冰之毒。彦翎疼痛顿止,松了口气道:“哎呀,好像想起来了,是美人公主你要找百仙圣手医病吗?”
子娆低头问道:“她人在何处?”
那双丹凤星眸轻掠过去,彦翎立刻向后退了退,不敢再耍滑头,老实说道:“前几天我才收到消息,她现在隐居在惊云山忘尘湖。”
子娆自从歧师死后,一直留意寻访这位与他齐名的百仙圣手,也曾托夜玄殇帮忙打听,无奈此人避世隐居,已有多年不曾露面,现在突然听说她竟在惊云圣域,不由心中大喜,再向彦翎等人问清穆国情况,方知夜玄殇在宫变之后肃清太子御党羽,跟着继位称王,重整禁卫军、白虎军,以及左君侯府、统卫府等核心战力,慑服旧朝众臣,与此同时,下令调动战船军需,举国征兵备战。
颜菁道:“数日前北域传来战讯,殿下听说公主亲征叛军,便令二公子监国,与我们先行北上。那日在苍雪长岭,公主被奇阵所困,我们分头寻了三日却消息全无。殿下十分担心,命我们先行赶回玉渊,与叔孙将军、靳将军等会合,留意宣国大军动向,他且去合璧一探究竟,我们人多反而坏事。”
彦翎在旁暗暗撇嘴道:“这小子担心美人公主虽然也是有的,但自己在国都邯璋早就待得不耐烦,还不是不负责任借机开溜,去合璧救人也是有的,但恐怕更是想找那皇非试剑。这小子,别人不知我却知道,在西宸宫接见朝臣哪如在北疆喝酒来得逍遥,那便宜王位若是卖得出去,他早便换钱买酒了。”他这几句话说得含含糊糊,除子娆外就只斛律遥衣听得清楚,抬手捏住他耳朵,悄声道:“喂,你还乱说,当心公主再帮你下一剂妙药,让你疼上三天,疼得说不出话。”
彦翎吓了一跳,立刻乖乖闭口。斛律遥衣见他果真害怕,低头抿嘴偷笑。子娆回身看了彦翎一眼,怕夜玄殇不知自己已经脱险,贸然行事,有心走一趟合璧,正要和颜菁等商量,忽听易天怒喝道:“畜牲大胆!”原来恶狼在塔外转圈,寻路而上,竟有几只来到此处,被易天一扇击毙,滚下塔去。
子娆透过塔上窗口向外一望,只见荒城废墟中密密麻麻尽是黑影,竟是大批狼群追来。不少恶狼寻到塔外,嗅出活人气息,纷纷仰首嗥叫,不时纵身向上扑来。冥衣楼中有四人守住入口,其他人取出随身暗器,一阵漫天花雨般打了下去,飞镖袖箭无一虚发,狼群中立时多了一地死尸。颜菁等人虽见狼群众多,触目惊心,但还不觉怎样,易天却是自幼生长在北域,知道此事万分凶险,叫过斛律遥衣和彦翎低声说道:“我们虽在塔中可以暂避一时,但终究不是办法,等杀得几批恶狼,我带人冲出佛塔,你们二人随后保护公主,务必要逃到最近的城镇,狼群才不敢追袭。”
斛律遥衣倒抽一口冷气,知道他是要引开狼群让他们逃命,如此一来,冥衣楼这些人恐怕个个都要丧身狼腹,忙道:“那怎么行!”彦翎却苦笑道:“离这里最近的城镇也要到合璧,我们无粮无马,恐怕要辜负易老一番苦心。”
易天道:“以你二人和公主的轻功,或许能有一线生机,而且也只有如此了。”三人说话之间,越来越多的狼群聚在塔下。恶狼生性狡诈,眼见难以跃起伤人,塔下几匹便如叠罗汉一般踩了同伴纵身上扑,数次之后,竟然扑上塔檐,复又继续向上层跳来,过不多会儿,塔上便尽是狼影。冥衣楼众人以飞石袖箭驱赶,很快身边的暗器便已用尽,各自取出兵刃守住窗口。
其时日落月升,洒照荒城,月色下群狼聚集,嘶叫长嚎之声此起彼伏,骇人听闻。子娆平日虽狡黠聪明,但被这群恶物缠了两日,却也无计可施,透过佛塔望向遍布四野的狼群,不由眉心轻锁。就在这时候,荒城冷月之下忽然间传来一阵悠悠的箫韵,那声音极轻极淡,若隐若现,仿佛是暗夜深处一点朦胧的清光,又仿佛水中风影,薄暮花息,说不出的柔和动听。子娆神情微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