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闻得箫声,怪叫着冲上半空,盘旋数周之后,突然发疯一般向着营国军阵冲下。
面对怪鸟悍不畏死的攻击,城头用以防护的盾阵被冲得四分五裂。撞上巨盾的怪鸟固然骨折肉裂,惨死当场,阵中的战士也绝难幸免,不是被冲下城去,便是被怪鸟生生击毙。夜玄殇眼见昔国军队生变,方要调兵增援,空中箫音再起,那白羽怪鸟双翼招展,陡然遮蔽月色,亦将整个项章城笼罩在浓重无比的黑暗之中。
箫音幽幽,幽怨凄切,仿佛子夜鬼哭,悚然惊魂。突然间,那些战死的将士、倒毙的战马,就连坠落的怪鸟都重新活动起来。浑身是血的尸体,有些残臂断腿,有些肚肠横流,有些连头颅都已不见,有的仍旧拿着武器,有的赤手空拳,就那样向活着的战士们扑来。不论是谁,只要稍有迟疑,不是被他们挥刀砍杀,便是被合身抱住,再也无法挣脱。在那无孔不入的箫声下,那些新亡的战士亦纷纷化为僵尸,数量越来越多。
城中情景恐怖至极。子娆在箫音响起时便已抢上望楼。月光倏然重现,在那白羽巨鸟背上,含夕抚箫而坐,赤衣飞扬,仿佛自冥域血月中现身而出,诡异邪美,摄人心魂。子娆微微合目,再睁开眼睛时,一双凤眸异芒如水,袖中玉箫转出,低低吹奏起来。
子娆的箫音甫一响起,那白羽巨鸟忽然急急拔高,趋向月色之中。含夕身在半空,柳眉一竖,指下乐声鬼叫般进出几个短音。那些冲向城头的怪鸟调转方向,振翼厉鸣,向着子娆所在的望楼冲去。
夜玄殇一声令下,白虎军战士自两侧抢出,结成垂天矛阵挡下多数进攻。子娆身形飘忽闪烁,让开其余冲上前来的怪鸟,忽然间飞身而起,凌空飘纵,跃上其中一只怪鸟后背。那怪鸟仰首长叫,猛地向着夜空冲去。子娆足下真力透出,逼得它向下一沉,擦着望楼飞过。怪鸟残暴猛烈,被人骑上项背,顿时凶性大发,展开一双巨翼,在空中横冲直撞,一时俯首猛冲,一时侧身翻滚。子娆身处鸟背之上,幽冥玄衣疾飘如风,随着那怪鸟上下翻飞。城头众人仰首观望,无不看得惊心动魄。
含夕急急催箫,操纵白羽巨鸟从空中俯冲下来,不断攻击子娆所在的怪鸟。
子娆情况看似惊险,身子却牢牢钉在那怪鸟背上分毫不动。两人在月色之中忽高忽低,追逐周旋,箫声始终不曾停息。含夕的箫音凄怨惨戾,好似暗夜悲风,深峡猿啼,子娆一曲空灵,却是飘逸幽幻,仿若九霄雨露,碧海云波。两道箫音时而低回若无,时而直上月霄,时急时缓,时进时退,极尽千变万化之致。过了一会儿,双方乐音愈来愈急,愈来愈高,除了夜玄殇、苏陵等内力深厚之人外,所有战士都感觉耳膜欲裂,心跳如狂,那漫空怪鸟亦是惨声厉鸣,似乎承受不住箫音之力,越飞越低。
子娆驾驭的那只怪鸟周身隐约现出重重明紫色的莲华。夜玄殇倏地皱眉,恐怕子娆欲以箫音当场击毙含夕,那她自己就算不死,也必重伤。这时候,月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清冽的琴音。
众人只觉心神一清。那琴音听来遥远空濛,若有若无,不仔细听几乎听不清楚,但是清韵微震,倏然而至。两道箫音如火被水,焰熄如缕。含夕箫音连转数周,凄凄切切飘忽不定,似是在躲避什么。那琴音便在此时骤然清晰。众人听在耳中,似见渊海浩淼,万里碧浪,层层波潮缓缓推进,风起天阑,越涌越急,其后狂涛森然,白浪如山,以雷霆万钧之势,合城扑下。子娆乍闻这琴音,微微一呆,怪鸟自含夕身边一掠而过,险些被对方所伤,她心神微震,跟着将玉箫举到唇畔,按宫引商,轻轻吹奏,一缕柔韵悠悠荡荡,随着那琴音婉转起伏。
怪鸟掠过望楼,子娆飘身而落,站在楼檐之上。琴音澹澹,沧海浩瀚。风平浪静时,箫韵缥缈,如云如雾,时时缭绕海面;惊涛骇浪时,箫韵便似海底暗流,汹涌湍急,始终与那琴音相依相随。含夕的箫声在这箫琴合奏中东躲西闪,若断若续,几乎难以为继,数次想要拔高音调破出这乐音之困,却不是被琴声所断,便是被箫韵阻缠。再奏片刻,那琴音忽然稍转,冰弦如刃,峻峭肃杀至极,含夕只觉心神剧震,一音未成,唇边长箫骤然崩裂,座下巨鸟对月惨叫,翻滚着向下坠去。
巨鸟下坠之时,含夕一声尖啸,纵身落向望楼。子娆霍然抬眸,衣袂一扬,冲天而起。含夕凌空落下,两人双掌相交,月下血华迸射。子娆飞身飘退,周身明光灿烁,晶莹流转。含夕当空喷出一口鲜血,伴着一缕红衣落向城外。眼见坠入兽群当中,她身上忽然血芒大现,笼罩战场,一条白鳞巨蛇夭矫腾空,自夜雾中蹿起,蛇首上掠起一个黄衣男子,纵身将她接住,含夕携了那人的手,两人翻身落在蛇首之上。她指间血芒隐隐,催动法诀,双眸透出艳戾幽光,冷冷传音:“你们等着,此仇不报,我含夕誓不为人!总有一天,我要血洗此城!”
这怨毒的话语随着薄雾传遍全城,月夜下万兽齐吼,浓雾忽至,当月色再现,鬼师大军全然消失不见。
第八十章 隔世重逢
眼见鬼师退去,两国军民举城欢呼。黑暗退却,黎明第一缕曙光徐徐出现在天际,子娆持箫独立,静静望着那霞光出神,突然纵身落下望楼,向着方才琴音传来的方向掠去。夜玄殇传令白虎军安营善后,微笑看着那道幽魅的身影消失在天光之下,身后有人大声叫道:“父王!”
他转身回头,却见子羿正向城头奔来,韵儿跟在身后摇着小手,兴奋地喊道:“伯伯!伯伯!子羿哥哥杀了两只怪鸟,子羿哥哥好厉害啊!”
夜玄殇一愣,跟着哈哈大笑,一把将子羿举起道:“好小子,本王果然没有认错你,从现在起,你便是我穆国的继承人!穆国三军听令,今日本王立公子子羿为储君,日后继承王位,汝等当尽心辅佐,不得有误!”他这一句话以内力向空送出,传遍全城,穆国三军闻声一静,而后爆发出震天的高呼。
夜玄殇在此之前早便与卫垣、虞肖等实权上将说过子羿的身份,亦言明立储之意。众将皆知早在十年之前,九公主便已经算是穆国王后,只不过未行大典而已,既然子羿为她所出,也都无异议,此时率领将士三呼叩拜,就在这战场之上拥立储君。
予羿被夜玄殇举在肩上,接受三军参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父王,那两只怪鸟不是我自己杀的,是那个白衣姐姐帮我的,就是那天把我关在屋里的姐姐。”
夜玄殇见他手中尚握着一把小巧锋锐的短剑,顿时明白,笑道:“莫要乱叫,以后见了她要叫姨娘。你姨娘那天是为了保护你才把你藏起来,否则你便被坏人抓了去,见不到父王了。”
子羿奇道:“姨娘好漂亮好年轻!父王你真厉害,你还有多少这么好看的姨娘啊?”
夜玄殇抬手在他脑门上一敲,笑骂一声,放他下来,负手看着城外云气茫茫,过了会儿说道:“你姨娘不但漂亮,而且能干,十几年前她便跟了我,无论我做什么事,她都一直在我身边;无论我做什么决定,她都永远站在我这里。这些年她也不知替我解决了多少麻烦,随我历了多少风险。我还记得当年穆国第一次遇上鬼师,我一时疏忽大意,险些被敌军所困,是她带兵杀入重围,冒死增援,自己却被鬼师重伤,差点死在我怀里。我那时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我这样好,但是子羿,只要你以后好好对你姨娘,她就一定会好好对你,你若像待自己娘亲一样孝敬她,她便也会像你娘亲一样疼你。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无论有没有血缘之亲,能够相遇便是缘分,彼此善待,彼此珍惜,总不会错。父王的话,你记住了吗?”
子羿坐在城头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听身后一个柔媚的声音轻轻叫道:“殿下。”
夜玄殇微微侧头,见白姝儿自护卫之中闪出,迎着漠漠晨风,一瞬不瞬看着他,眼中泪光莹莹,媚艳照人。“你来了。”夜玄殇拍了拍子羿肩头,转身道:“从今天起,本王把我穆国的储君交给你,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定会保他平安。”
子羿跳下地,叫了声“姨娘”,看到韵儿在旁边对自己招手,嘻嘻一笑,溜下城头去了。白姝儿移步上前,美目轻轻一瞥,目送他远去,轻声叹道:“殿下既然认定这孩子,姝儿当然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九公主她会同意吗?”
夜玄殇看向琴声消失的方向,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回来了。”
白姝儿却知道他所指何人,道:“莫非殿下早就料到有这一日,如今一切皆是为此?”
夜玄殇转身笑问:“你十年前和且兰去帝都的时候,可有想过他一旦回来,天下将会是何等局面?”
白姝儿心头突地一跳,不想他早知此事,十年来却未提过半句,若是当初自己稍有异心,今日便绝对不是这般情形,思及此处,心中越发对他又爱又怕,媚眸稍转,柔声道:“自始至终,姝儿所做的一切皆为穆国。穆国是殿下的穆国,姝儿也是殿下的人,无论殿下做什么决定,姝儿都会像方才殿下所说的一样,永远站在殿下这一边。”
夜玄殇含笑伸手,白姝儿轻轻纵入他怀中。他抬头遥看城下山河,笑道:“江山美人,各得其所。我和他一场约定,如今可要好好算一算这十年的旧账了。”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微雨,子娆循着琴声而去,半山崖上,一座山亭矗立在石崖尽头,下方藤萝森森,流瀑错落,形成一泓碧潭。细雨深处,一角青衫澹澹,若隐若现。
子娆起先施展身法全力赶来,待到了此地却突然驻足,隔着漫天雨光,怔怔看着那潭中之人。
烟雨缥缈,轻轻自碧潭升起,仿若浮云幻境,幽然空寂,那人的身影也似梦中,远远看着几疑幻觉。子娆紧紧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