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青染垂头丧气,“那刚才……算了,我还是不问了。”
“你不问我也得说!”小玉义正辞严,“这府里的人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知道我家小姐的父亲是谁么?”
青染吸取了教训,瞪大了眼睛作谦逊状。
小玉得意,“那可是陆炳陆大人的掌上明珠!陆大人的母亲可是咱们当今圣上的乳母,陆大人虽然已经过世了四年,但陆大人曾经是锦衣卫指挥使,皇上还给陆大人加了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的头衔……”小玉掰着手指头,“反正就是咱们大明头一个三公兼三孤衔的大官!你说说,厉害不?”
“厉害厉害!”小玉还在不停的嘚啵,但是青染极度郁闷,这几天光碰见大官了,每个人脑袋顶上都一大串头衔,也不嫌沉的慌。
“告诉你,我家小姐可是刚一出生就跟大人定了娃娃亲的,当年大人一见她便是一见钟情,缠着老太爷和老爷说我家小姐有多么多么好呢……”她瞥着青染,嘟囔,“也不知道大人把你捡回来要干什么。不过我警告你啊,想要高攀严家,你想都别想!我们陆家很厉害的哦!”
青染苦笑,“我当然知道很厉害啦……”
严绍庭坐在书房中,内心有些焦虑、却亦有几分等待之中的欣喜,他一紧张,便会随意的练着字,可今天不知为何,他写着写着便愈发的烦躁起来,最后一气之下竟将方才写好的那一沓纸全给团了起来。
他刚要往外扔,便忽听得熟悉的大笑声传来,“咱们的四少爷近日可好啊?”
只见一年轻男子从外面快步走进来,那人身着锦衣华服,显得贵气十足,但那上扬的剑眉、还有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精光,倒是把他浑身那股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气质给削弱了几分。
严绍庭撂下毛笔和纸团,难得的露出了笑容,“鄢大人可好?”
鄢敬远大笑着,“我爹去江南了,忙得很!”他又凑到严绍庭耳边,“忙也有忙的好处,那可多亏了干爷爷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让爹总理了两浙、两淮的盐政,这下子……”他诡笑,“爹说了,惦记着干爷爷和干爹,银子还是会跟往常一样,亲自遣亲信送到府上的。”
严绍庭笑着点头,示意鄢敬远坐下,叫人上了茶,“你最近如何?”
鄢敬远摆摆手,“还是老样子呗!吃喝玩乐,岂不快哉?”
严绍庭品着茶,笑意渐浓,“你怎么也不谋个差事,成天这么晃荡着我觉得当真无趣。”
“科举,咱考不上啊!去你们锦衣卫,我又怕血,啧啧啧,那还不得晕过去,我可看不得那些……弄个肥差捞捞钱,有我爹在呢,够我花的了,我就成天给干爷爷干爹我爹想想吃什么喝什么怎么玩,那不就成了!”鄢敬远翘着二郎腿眉飞色舞,整个人歪歪扭扭的都快陷到椅子里去了。
严绍庭无奈摇头,却突然见鄢敬远一个鲤鱼打挺,差点没从椅子上蹦出去,“这丫头可真好看!”他顿了一下,“虽然是个瘸子。”
严绍庭顺着鄢敬远的目光朝门外看去,只见沐浴之后的青染身着一身委地的锦缎衣衫,乳白绣纹上襦的袖口绣着繁杂的牙黄色花纹,下身一袭淡粉色的流云百褶长裙,裙尾处还绣了几只纷飞的蝴蝶,腰间扎着的一根艳粉色流苏腰带上,几个精巧的绳结顺着群褶垂了下来,上面的碧玺点缀在裙间光彩夺目。那张淡雅的玉颜上刻着极为精致的五官,水汪汪的妙目灵慧耀眼,灵动的眼波里透着暖心的笑意,丝绸般的乌发飘散在腰间,其余的部分尽用几只乳白珍珠璎珞别起,耳旁却别出心裁的点缀着一朵淡粉色小花儿,垂下的鬓发还滴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儿,整个人和方才的鸡窝头、破衣烂衫的乞丐丫头完全不同,浑身上下散发了一种别样的清纯雅致之美。
青染看着坐在书房中的两位贵公子,一个在愣神,另一个在调笑着打量她,她有些尴尬,又因腿伤无法行礼,只好傻了吧唧的杵在那儿。
鄢敬远回过神,扭头看向严绍庭,手在他眼前比划了几下,“喂,你做白日梦呐?”
那边,严绍庭看着青染,惊喜的眼神突然变得凛冽起来,似是极为痛苦,又极度哀伤,突然,他整个人突然不可控的微微颤抖起来,然后便怒吼道:“是谁让她穿这身衣裳的!”
青染身旁的小丫头突然抖如筛糠,她立马跪了下来,话音里带着哭腔:“奴婢、奴婢不知道这衣服——”“叫人拖出去,杖毙!”
扶着门框的青染吓得一个没站稳,幸亏鄢敬远眼疾手快,立马扶住了她,调笑着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别害怕”。
小丫头被人拖了出去,痛哭声逐渐远离,青染瞪着眼睛看着严绍庭,她想赶快逃开这儿,可自己的腿不争气,无法迈动一步,严绍庭快走两步,一把抱过青染,然后朝鄢敬远道:“你先在书房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鄢敬远吊儿郎当的应了声:“没问题啊四少爷”。
严绍庭把青染放在床上,自己去旁边书架最下层的架子上拿出了一个上了锁的箱子,然后他抱着箱子坐回了床上。
青染看着箱子慢慢打开,竟是一套极美的淡绿色绸缎衣衫。
严绍庭闭上眼,伸出手去解青染上衣侧面的系带,青染震惊,吓的往床里缩,严绍庭用力握住她胳膊,话音有些严厉,“我不想看到你身上这身衣服。”
青染不敢挣扎,她不小心眨了下眼睛,滚烫的泪水滴在了严绍庭的衣袖上,化成一片发黑的深蓝。她紧紧闭上眼睛,感觉着严绍庭把她衣服脱了,然后是下裙……
她发疯的夺过旁边的被子,把自己围了个严严实实。
严绍庭抱住那个棉被包裹着的圆滚滚的人,手轻轻抚过她后背每一道伤疤,他突然睁开眼,因为一闭上眼,噩梦般的回忆就好像黑夜里的妖兽,啮咬着他的灵魂。
干涩的眼眶再也涌不出泪水,他喃喃道:“对不起……”
他慢慢的往屋外走,却又停了下来,他微微回过头,“那身衣服,是送给你的,你穿上一定很美,我早就知道。”
青染的手轻轻抚过那衣衫上精致的花纹,她慢慢抬起头,看着严绍庭那孤单的背影。
待回到书房,严绍庭的脸色已是惨白,鄢敬远纳闷儿的看着他,“怎么了你,这魂不守舍的?”
严绍庭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鄢敬远,一字一顿的说:“你看清她了么?”
“嗯啊……”鄢敬远迷茫的点点头,“很好看呀。”
“你真没认出来?”严绍庭坐到鄢敬远身后的椅子上,手紧紧抓着茶碗。
鄢敬远好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嬉笑的脸顿时僵住,他慢慢严肃了下来,和方才的不着调显得完全判若两人,突然,他回过头看向严绍庭,“你是说、七年前——”
“嗯……”严绍庭点了点头,手又有些轻微的颤抖,“那双眼睛,我永远都忘不了。”
第5章 第五章
青染边抽着冷气,边看着各种山珍海味如流水般的送到自己房间里。
从饥一顿饱一顿的臭乞丐一跃变为了京城最阔气的严家四少的座上宾,在青染眼中,这不可不谓为一个传奇。她掐了掐自己胳膊,嗯,真的不是在做梦。
直到自己屁股挨上了凳子,青染脸上还是惊恐万状的神情。
“这几日、是我不好——”严绍庭替她把鬓发抿到耳后,“之前欺负过你的人,我已经都责罚过了……”
青染愣愣的点点头,想着那个被他一刀砍死的锦衣卫、还有被拉下去乱棍打死的丫鬟,大热的天,她突然便冒出来一身冷汗。
许久,她才僵巴巴的问:“严、严大人,你干啥要帮我?”
“我很喜欢你。”
话音方落,严绍庭便一把按住那吓得拔脚便要往门外跑的青染,“你要去哪儿?”
“呵呵、呵呵——”青染傻笑着,“严大人,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严绍庭严肃下来,“我看你很可怜,所以想要帮你。”
青染脚底下这回便跟灌了铅似的,再也走不动一步了,“可我、可我……是一个、臭乞丐啊……”
“乞丐又如何?”严绍庭轻轻抚过她后脑的发丝,“你明明是个很可爱很漂亮的女孩儿。”
“那——”青染眼睛滴溜溜的转,“你会让我在这里好好养伤?”
“嗯。”严绍庭宠溺的看着她。
“还有这些好吃的?”
“当然。”
青染欢呼了一声,“你对我可真好!”
严绍庭给她夹了一块子菜,“染儿,你之前便是一直在讨饭么?”
“倒也不是啦……”青染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前是一个江湖郎中把我养大的,可是后来他染了病自己也治不好就死了,然后我便成乞丐喽。”
“那你爹娘呢?”
青染边开怀大嚼边摇了摇头,“从我能记得事开始我就没爹没娘啦,要不怎么打小儿就得给那郎中干活儿呢。”
严绍庭稍稍松了口气,“那你先在府上养伤,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相信我好吗?”
“嗯——好吧!”青染笑嘻嘻,“你对我这么好,我当然相信你啦!”
于是乎,在严绍庭持续性的反常行为下,嘉靖四十二年的大明朝,出了一个巨大的奇闻轶事,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是严首辅最宠爱孙子严绍庭,要娶一个乞丐做小老婆。
更有甚者,意淫出了这个乞丐姑娘是一个妖女,居然把平素心狠手辣的严绍庭给施了妖术,让他变成了个大善人,然后这个说书的就被骂了,因为大家觉得能把一个恶人变成善人的女子,怎么也得是仙女,而不是妖女。
当然,这个谣言,在严绍庭怂恿严世蕃和严嵩让他们动用各种关系把望春楼那帮案犯判了个凌迟处死后,便不攻自破。
说书的这下子抬起头来了,“我说怎么着,那妖女也就是看上了严绍庭的钱,才让他死心塌地的!所以说她就是个妖女!”
观众一哄而散。
邢宇推开书房里间的雕花木门,微微低下头,“义父。”
严世藩拿着一个镶金边的小放大镜,桌上摆着一个掐丝珐琅双陆棋盘,放大镜不断移动。“东西拿来了么?”
邢宇把剑鞘轻轻的放在了棋盘旁边,放大镜突然被扔到桌上,严世藩举起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