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
那人披了一袭玄黑披风,上头一丝花纹也无,墨黑头发垂在披风上几乎看不出颜色,正低头漫不经心掐着手里的鱼食喂鱼。
难得这么好兴致,竟在晚上喂鱼。
花重阳想着,边轻声走近;那人听到动静,慢慢转脸看她。
花重阳一看他的脸不由怔住。
叶老七说的真不算夸张。
兰无邪被指为江湖第一美人不止是因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更多是因为他的气质。而眼前这人这张脸,若细看最多与兰无邪持平,但气度却比兰无邪还要胜出一筹,尤其那双眼。
这是花重阳唯一看过,比兰无邪更深的一双眼。
唯一的缺憾是,这人似乎老了些。
背对着还看不出来,转过身看脸不过三十许;但再细看便发现他两侧鬓角各透出一簇白发,掩在黑发中颜色斑杂。两人相互打量着,花重阳还在震惊中时,这人已经微微笑着开口:
“你就是兰无邪的女人?”
说完,他又微微点头:
“难怪。”
低醇的声音,淡淡的口气,沉缓的声音丝毫不令人觉得傲慢却威严尽显——没有几十年的火候,只怕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花重阳不动声色,微微点头,慢慢说道:
“在下青楼楼主,不是什么谁的人。花重阳见过宁静王。”
宁静王,司徒夜白。
除了他,谁还能使唤的动司徒清流的贴身侍卫?再加上这份藏不住的王者风范。
世人早传说宁静王司徒夜白容貌气度绝无仅有,果然不算夸张。
司徒夜白随手撒开手里鱼食,拍拍手,转过身微笑:
“倒是个聪明丫头。那也该知道我来是为什么吧?”
“恕我猜不出王爷的来意。”
“花楼主,”司徒夜白不急不躁,声音还是徐缓清晰,“你是不是并不清楚,兰无邪的野心勃勃?”
“那与我无关。”
“好一个与你无关。”司徒夜白微微挑眉,“那说说与你有关的罢。本王想见兰无邪一面,能否请你代为转达?”
“这个是我的错。司徒世子也说过,只是近日青楼与兰影宫因为秘籍的事闹僵,并未找到什么机会——”
她只管撇清跟兰无邪的关系。
“倒不能说是你的错。”司徒夜白看她一眼,“清流跟你的事我也知道一些。要你向兰无邪转达他的话,自然有些难为你。所以我才亲自来跑这一趟。”
“那我能不能斗胆问一句,王爷为什么想见他?”花重阳目光犀利,直接问道,“难道是鸿门宴?”
说完她随即自嘲的笑着摇头:
“看我问的。”
兰影宫势力扩张迅速,已经渐渐显出独霸江湖的态势;兼之兰无邪与朝廷对立倾向这么明显,两方这么相见,除了鸿门宴,还能有什么好事?总不见得司徒夜白会拍着兰无邪的头,夸他“能把江湖搅的乌烟瘴气,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没想到司徒夜白只是笑笑,便转开目光:
“不过想看看他罢了。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趁机加害他。”
花重阳只是微笑:
“王爷托付,自当尽力。只不过要说清楚一点:青楼也好我也好,跟兰无邪的事已经是过去,如今来往不过平平。若转达不到,还请见谅。”
送走司徒夜白,花重阳便直接回屋,路上被无数青楼花旦拦住问她:
“听说见了个比兰无邪还好看的男人?”
“到底长什么样是男人型还是女人型?”
“块头多大腿多长胸肌多大腰多细?有没有咱们白露男装的模样好看?”
“就是就是!兰无邪咱们都看腻了,也该来个新人新鲜新鲜了!”
“……”
花重阳一路突围到自己的小楼,连身上衣服都被扯得乱七八糟,走到门口时忍不住也一脚踹开门冲进去:
“都给老娘反了,一个老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话一出口,她发现坐在里屋桌旁喝茶的兰无邪。他抬头看她一眼,也不说话,起身过来替她褪下外衫,然后口气温柔的问她吃过饭没。
“吃了,跟她们一起吃的。你呢?”
“不觉得饿。先梳洗了再说吧。”
于是叫人送来热水。
两人从前形成的默契,洗澡都是花重阳先洗,兰无邪再洗。所以等花重阳洗好坐在外头木榻擦头发的时候,兰无邪正好披着被长发打的湿漉漉的中衣出来,什么也不说,拿过妆台上的木梳开始给花重阳梳头。
边梳着,才开始问:
“本想等你一起吃饭,但听青花说,你今晚见了什么人——”
“嗯。有位访客。”
花重阳有些心不在焉。
要不要跟他转达司徒夜白的意思?说的话,又该怎么开口?
可兰无邪握着她的头发,一下就把话题打开:
“青花说,来客相貌脱俗,颇有气度。”
“脱俗?啊算是吧,人中龙凤。”
司徒夜白那种男人,怎么可能俗的起来?不过问题是叶老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斯文,竟然会用“脱俗”这种词儿?
结果兰无邪停下手中木梳,手指沿着发梢缓缓网上,轻轻触着花重阳后颈:
“人中龙凤?看来重阳颇欣赏这人。”
迟疑了一下,花重阳微微皱眉:
“确实说不上讨厌——那个,今晚来的是宁静王司徒夜白。我第一次见这种人,明明我对他戒备万分,却仍免不了最后对他心悦诚服。”
“心悦诚服?”顿一顿,兰无邪放下手中的梳子,“他对你说了什么?”
“……说,想同你见个面。”花重阳侧过脸,看看兰无邪脸色淡然,才松口气又加一句,“我没想到宁静王竟还这么年轻,看上去不过是刚到中年。”
“我不想见他。”兰无邪轻轻一句回绝掉,边说着捧起花重阳的长发绾个结,“以后,你也不要见他。”
身世
花重阳明显感觉到兰无邪对司徒夜白的情绪。
兰无邪不是感情容易外露的人,尤其是将情绪外露在言语神情上;公开的场合她曾留意过,兰无邪的言行举止中淡定从容,喜怒几乎完全不形于色。
另一个迹象是,兰无邪从来不曾对她有过任何要求。
包括从以前明知道司徒清流喜欢她,他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类似“离他远点”的话,表面一切正常——只是在背地里,命杀手去杀司徒清流;他也从来没有跟花重阳提过一次告知行踪的要求,但花重阳走到哪里,身边几乎都有兰影宫的人暗中跟着。
结果事实证明,司徒夜白确实不是个省油的灯,兰无邪刚嘱咐花重阳,叶老七已经在外头敲门:
“楼主。”
花重阳噌的从榻沿坐起身:
“老七?什么事?”
门一打开,叶老七立刻背过身:
“我不是想来偷看。只是现在楼下有人,非要见兰阁主一面。”
“是谁?”花重阳好奇问道,回头看看兰无邪。兰无邪此时才不紧不慢从榻沿起身,走到妆台前:
“大概是司徒夜白。”
叶老七一下转过身满眼崇拜:
“不愧是兰阁主!”
兰无邪头也不抬拿起桌上一块帕子,漫不经心擦拭着手中的木梳:
“他说什么?”
“兰阁主若不见他,他就,就……”
“就什么?”
“就拆了青楼。”
先冲下楼的是花重阳。
明明司徒夜白见她的时候极其斯文,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司徒夜白骨子里是个为达到目的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人。于是她不顾兰无邪劝阻随手绾了男式发髻穿戴上便跑下楼。
结果司徒夜白正坐在打听喝茶,角落的烛光落在他眼角,依稀可见其中深邃颜色。一见花重阳他便放下茶碗转过脸笑道:
“花楼主。”
“王爷。”花重阳直率开口,“你这么做,未免太无礼。”
司徒夜白一脸云淡风轻:
“非常之事,当用非常之法,请花楼主体谅。我只是想见兰无邪一面”
“他不在这里。”
冲口说完,司徒夜白的目光落到她身后。她跟着回头,正看到兰无邪从楼梯上走下来。
……被人拆台的感觉,非常烂。
花重阳干脆把脸别到一边。
但这时候,司徒夜白忽然轻声说了一句话:
“花楼主。家中小公子今日可安好?”
花重阳蓦地抬头。
司徒夜白唇边带笑神色自若,目光只看着正走近的兰无邪,薄唇微微翕动:
“兰无邪的孩子。江湖中人,大概都对兰无邪怎样做父亲感兴趣。”
花重阳脸色一下变了。
事情再明白不过,司徒夜白这是在要挟。
兰无邪像没看到司徒夜白一样,径直走到花重阳面前:
“夜凉风大,跑出来做什么。”
他亵衣外头仅披了袍子,长发披散,却自有一股凌人气势,与司徒夜白不相上下。
司徒清流不怒不语从容看着,不忘一边喝着茶。兰无邪牵过花重阳的手就要往回走,迈出两步,却被花重阳一下拉住:
“等等。”
他诧异回头。
花重阳忍了又忍,才勉强对他笑道:
“既然王爷来了,说几句话又何妨?”
她几乎受不住兰无邪的目光,匆匆别开眼又说道:
“来者是客,怎可太无礼。青楼毕竟是迎来送往的地方。”
几乎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兰无邪松开她的手,转过身走到司徒夜白对面,居高临下站着:
“你有何事?”
司徒夜白缓缓用碗盖刮着茶碗,许久才抬起头,一双黢黑的眼对着兰无邪慢慢打量一遍:
“没什么事。不过想见见你。”
兰无邪一句话也不说。
司徒夜白放下手中茶碗,也站起身:
“想看看抢走了清儿心爱的女人,将湖月山庄、青峰派、嵩山玉奇长老灭了门,此时此刻号令大半江湖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兰无邪还是不说话。
花重阳心头猛颤。
对于兰无邪来说,司徒夜白这样的方式,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