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如南却上前拉住了她,道:“不急,大嫂先坐下吧,如南正有一事想告诉大嫂呢。”
容迎初便又归座,听戚如南说道:“下月初四就是大老爷的华诞,到时将在府里为大老爷办寿宴,大嫂你自然也要来。”
容迎初心下倏然明白了,此事本来是不必告知于她的。为大老爷柯怀远办寿宴庆生,堂堂从一品尚书大人的华诞之喜,想必会宴请各方名门望族,届时族中诸人尽数到贺,她不过是前景不明的可怜人,哪有资格置身其中,享受奢华的盛宴?
戚如南如今郑而重之地告知她要来,自然是她的一番心意起了作用。只是面上她不免显出了犹豫之色:“可是……大太太她……”
戚如南很是善解人意,温声道:“大嫂你不用担心,我自会跟大太太说这寿宴是为大老爷庆生添福,是咱们合府上下对大老爷的敬贺,所以让大嫂你出席,并没有不妥之处。”她平日里人前人后一向称苗夫人为娘,现下跟容迎初一样称其为大太太,也是顾及着容迎初的感受。
容迎初感激不已,道:“弟妹有心了。只是大老爷庆生贺寿,我可需要有所准备?”
戚如南轻拍她的手背,有安慰之意:“大哥这一房自会有贺礼给大老爷,大嫂无须另行准备。”
容迎初便如她所愿地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戚如南又想起了什么,忙低声吩咐了另一个大丫鬟雪柳到内堂去取什么物事出来。容迎初在旁看着,一时不知道对方接下来还有何举动,便微笑着静候。
过了一会儿,雪柳捧了盛放着几套衣物的托盘出来,戚如南笑对容迎初道:“大嫂,这几件衣裙是我昨儿才得的新衣,我并没有穿过,就觉得裁得显窄了些,本想要再改的,如今看大嫂的身量比如南略瘦些,想来是正好的,我也就不改了,便送给大嫂在寿宴上穿吧。”
竟是生怕容迎初没有可供出席大宴的得体衣衫,想得倒是周到又贴心。
戚如南这里的衣衫果然都是上好的,上衣是桃红撒花风毛缎袄,赭黄镶浅粉绸竹叶立领长褂子,再配翠蓝马面裙,衣料甚为柔软,颜色亦鲜亮娇艳,端的是大方得体。
容迎初惶恐地推辞道:“这样贵重的衣裙,迎初承受不起,弟妹还是自己留着吧。”
戚如南满不在乎地一笑,又从托盘上拿起一支金累丝珠钗,柔声道:“这钗子原是配这身衣裳的,如今便一起送给大嫂。大嫂就不要再推辞了,大老爷的寿宴也是咱们柯家的体面,大嫂是长房的媳妇,穿上这一身,是正合适不过。”又怕容迎初心里不安,接着道,“当然,如南是极喜欢大嫂的绣品的,若大嫂得了空,便多给如南绣些香包,如南也是感激不尽。”
她话已至此,容迎初也不好再拒绝,心里也自有主意,便感动得含泪道:“弟妹不嫌我出身寒微,始终待我如亲人,现下更是为我考虑周全,如此恩德,我铭记于心。”
戚如南也觉欷,道:“大嫂言重了,快别说这样见外的话。”
容迎初接过了戚如南所赠的衣物和珠钗,殷殷地告了辞,便离开了锦和苑。
待容迎初离去后,戚如南返回书桌前清点大老爷寿宴的请柬,这时自粉彩八仙炕屏后传来自家相公柯弘昕的声音:“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看来南儿比谁都明白‘勿以善小而不为’的含义。”
戚如南嗔笑着回头看去,果见相公柯弘昕慢条斯理地自炕屏后走了出来,他手中拿着一卷书,口中念念有词,更添了几分之乎者也的书生气派。
“我不过是送了一点东西给容氏罢了,哪里值得你这样引经据典地来编派我。”
“那衣裳分明是你的心头所好,你也舍得慷慨相赠,这已经不算是善小了。”柯弘昕在一旁的楠木椅上坐下,道,“你就不怕被娘知道了,责怪你待容氏过于亲厚吗?”
戚如南笑道:“娘虽然不喜容氏,可容氏如今名义上仍是你大哥房里的人,于情于理于礼,我这个帮娘主中馈的人也不能太过薄待了她,这万一她还是留了下来,不管什么名分,也都是柯家的媳妇,我要没打点周全,落了话柄给旁人,那起子人不会说我是谨守娘的教诲,只会说我存心要轻贱长兄房里的人。再说了,容氏也确确实实是个可怜人,分明手边没有什么好东西,也费着心思给我绣了荷包打了络子,难为她用心了。如今我不过是施一点小恩小惠罢了,她那样感激,以后也只会记着我的好。”
柯弘昕笑了笑,翻着书页道:“你心里有成算,做这样一个好人值得就行。”
戚如南不以为意道:“她无依无靠的,只能任由娘摆布,这个月被扣了月钱,境遇更是比府里得脸的下人都不如,可怜见的。我也实在没有必要再去为难她,既然如此,索性就在她面前做个好人,来日我贤惠在外的名声,不就是全靠这些‘善小’积攒起来的?利人利己之事,何乐而不为?”
转眼初四便至,柯府大老爷柯怀远之寿宴设于府中的颐祥园。苗夫人早在数月前便开始打点园中设宴的诸等事务,各处古董陈设,皆已全备,园内尽皆金银焕彩,珠宝争辉。庭院中数十桌客席井然恭候,又于园内小楹亭处设了女眷闲休之所,外园又用蹙金精绣麒麟纹的屏风隔开了专供达官显贵享用的宴席。
一大早,戚如南便亲率了一众管事媳妇于园中检视各处如何打扫整理,柯弘昕则督率一众家仆张灯结彩,至酉时迎客之际,花灯齐点,园中一片五光十色,华彩焕然。
柯怀远今日穿就一身金蟒白狐腋长袍,与柯老太太分了一左一右地坐在庭院正中主位之上。柯老太太今日穿的是团花绛纹贡缎袄,因怕园中风凉,又罩了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羽毛缎斗篷。她与大儿子一同接受族人及来客的恭贺和问候,精神却不佳,总显得有点怏怏闷闷的,嘴角的笑意始终是维持着得体的弧度,但家中人都知道老太太心情不甚舒畅。
容迎初穿了戚如南所赠的衣裙,头挽倾髻,插上金累丝珠钗,珠钗上晶莹的流苏长长垂至鬓旁,随着行动轻轻摇晃,甚是好看。
在房中梳妆的时候,秋白一边为她梳理发丝,一边道:“奶奶今日穿上这身衣裳,当真是华贵了不少。以几个荷包和络子换取这衣服珠钗,三奶奶竟不觉心疼?”
容迎初讥诮一笑,道:“这些东西在三弟妹眼里恐怕只是寻常货色,更何况,我在她面前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因为同情我而对我施些恩惠,好让我知道她一片善心,也是有的。”
秋白咬了咬牙,道:“同是柯家的长房媳妇,奶奶,你受委屈了。”
“谈何委屈?她既然觉得我可怜,那我也就顺势而上,可怜到底。”容迎初对镜自照,自己的容颜在上了胭脂水粉后尤其妍丽动人,“若不是我彻彻底底地处于弱势,她又怎么会对我放下戒心,让我好有机可乘呢?”
长房嫡子柯弘安一房人来到颐祥园时,已见次子柯弘昕携了戚如南向柯怀远呈上祝寿之礼,苗夫人正坐在下首笑吟吟道:“弘昕早前听闻老爷提了一下翠宝轩的白玉馨成色润泽,便上了心,再去寻那白玉馨时,才知道被周员外家买了回去,弘昕想着要向老爷尽心,也顾不上别的,天天到那周老爷家里央告他把白玉馨让出来,终是感动了周老爷,这才得了这白玉馨。”
柯怀远看向柯弘昕的目光透着几分赞许,颔首道:“弘昕越发进益了。”
柯老太太只面无表情,眼光四顾,道:“弘安呢?怎么是弘昕先来献礼了?”
按着长幼有序的规矩,原该是先由柯弘安献礼,依次才是柯弘昕。如今显然是柯弘昕越了礼数。苗夫人闻言,眼光微微地一跳,然后若无其事道:“昨日就告诉弘安,酉时便要到园子里来。不碍事,我已派了周元家的去请过弘安了,这会子应该要到了。”言下之意,竟是指柯弘安有意拖延,需要苗夫人派人去催请。
柯老太太嘴角一垂,还没说什么,那边柯弘安已经走上前来,向父亲行礼祝贺,献上祝寿礼,又向柯老太太问候。老太太见到承重孙,顿时欢喜了不少,一手拉过他嘘寒问暖。
大宴之时,柯弘安身上穿的是海蓝色刻丝八团锦缎长袍,头戴束发翡翠紫金冠。难得的不是睡,也不是吃,脸上一扫往日的颓懒、散漫,愈显得面如冠玉,丰神俊朗。此时他与三弟柯弘昕站在一起,柯弘昕一身浅青色锦边弹墨的儒袍,文质彬彬有余,却不及兄长的气宇轩昂。
柯老太太拉着柯弘安竟不舍放开了,秦妈妈知意地为柯弘安请了座,让他坐在了老太太下首。
苗夫人淡淡地扫了柯弘安一眼,便轻声让柯弘昕及戚如南退开一旁。
接着依次上前贺寿的是长房嫡女、柯弘安胞妹柯菱芷,齿序为第四女;紧接着是苗夫人所出之次子、柯弘昕胞弟柯弘靖,齿序为第五子;剩下就是苗夫人所出的次女柯菱柔,齿序为第八女。至此,长房大老爷所出的五个儿女均已拜过了贺礼。
此时,二房二太太陶夫人率了儿女款款走上前来,口中念着吉祥祝贺之词,又向柯老太太行礼。
柯老太太看只有陶氏一人,蹙眉问道:“不是在月前就去信给怀祖,让他今日回来的吗?”
陶夫人面沉如水,并不直接回答老太太的话,转头唤了亲儿、二房的嫡长子柯弘山上前,只见柯弘山手中捧着一个攒金丝海兽祥云纹的缎盒,毕恭毕敬地呈到柯怀远面前,道:“父亲的回信在昨日方送达府中,信中说宜州现时正值洪涝之灾,他奉皇命留守宜州治理灾情安置灾民,不能于大伯父生辰之际赶回家中,父亲备感汗颜,羞愧于心。父亲还让孩儿向大伯父传话一句:此次未能回府替兄长庆生,实非为弟所愿,奈何山高路远,你我兄弟隔绝何止千里,纵然为弟心中有万千祝愿,亦非笔墨可表。为此,孩儿还望大伯父宽宏大量,莫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