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冯家卖一个好,好使他们记着咱们的恩情,日后有用得着的时候,也是多一个依傍。”
柯弘安沉吟了一下,抬眼看向她,道:“你这样想,也无可厚非。”声音里含了一缕不易察觉的酸楚,“迎初,满心算计,每走一步都要思虑万千,连对我也……不希望,也真不愿看你一直如此。”
夜渐深沉,沉默不言的时候,便感觉万籁俱静,静得似有一股不知名的重压无声无息地包围于四周,隔绝了一切的生气,险些便要窒息了。
容迎初怔住了,思绪有一刻的停顿,有些分辨不出他话语中的深意,是嫌弃,抑或提醒。
她慌忙定下神来,强笑道:“相公提点得是。迎初日后若有何打算,必定先来告诉相公。”
他无奈地叹息了一下,敛下了目内的哀怜,道:“你这次想的未尝没有道理。芷儿的婚事,确实也耽搁太久了。你刚才说,苗氏想要把芷儿说给哪家?”
容迎初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是太师府赵家,可是芷丫头心里属意的是冯御史家。芷儿并不知道苗氏这样做的用意,在我看来,苗氏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胆敢冒着得罪冯家的险,硬把芷丫头许配给赵家。”
柯弘安喃喃道:“赵太师家?赵括大人?他家华夫人所出有三子,长子赵融早已成婚;次子赵原已届弱冠之年,正是适婚之时;幼子赵正今年该才满十岁,这么说来,赵家该是替那嫡次子赵原说亲了。”
容迎初听他这样如数家珍般说出赵家的人丁状况,不由深觉意外,忙道:“原来相公对赵家这么熟悉,那相公可有法子向赵家探一探内情?”
柯弘安掠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可知为何我会对他家熟悉?因为赵太师与我爹在朝堂上是政敌,因着爹的缘故,赵家和柯家早年便有些纷争,所以柯家人对赵家一点也不陌生。”
容迎初听他如此一说,思绪急转间,不由意识到了什么,讶然开口道:“难道苗氏让芷丫头嫁到赵家的目的,就是和解两家的恩怨?”
柯弘安冷笑了一声,道:“好一个堂而皇之的名目!她可真不愧为当家主母。”
容迎初疑虑道:“难道相公是觉得,苗氏还有别的打算?”
他想了一想,也没再往下细说,只对妻子道:“我虽然对赵家的境况略知一二,但终究是不曾有过往来,也不知他们府里的详情,要想知道苗氏确切的打算,恐怕得想想法子。”
容迎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我明日和语儿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让义娘代为打听打听。”
烛火已燃至末端,欲熄未熄地颤抖跳跃不止。柯弘安站起来伸一个懒腰,声音带上了倦意:“说了这许多,咱们还是睡吧,就是睡不着,躺着也比坐着好。”
容迎初含笑站起来,伺候他宽了衣,自己也脱了外裳,方捻熄了最后一点烛火。
黑暗中,他们静静躺在了一起。她先是一动也没动,不知过了多久,他侧过身轻轻地伸过手来,把她拥进了怀里,他的气息暖暖地吹到她的前额上,痒痒的又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来,她不觉抬手抚上了他的脸庞,把自己的脸靠在了他的胸中。
彼此再无话。
他下巴抵在她蓬松的发丝间,不知是否错觉,竟似闻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桂花芬芳。转瞬又清晰地意识到,这也许又是只存于记忆中的气息,这样的无休无止,总会在他不设防的时候悄悄溜出来扰乱他的心绪。
她入睡了,他也睡。
揪痛心房的梦魇,再度是那幕怎么也无法忘怀的情景。
那一年的某个夜晚,他蹑手蹑脚地来到母亲任氏的房里,年少的他孝心一片,不想发出声响吵醒病重的母亲,只悄悄看一看母亲是否安然便好。
门前珠帘轻轻地摇晃,似是前一位进入其中的人留下的不易察觉的痕迹。
他来到珠帘前正要入内,却在下一刻愣了一愣。
姨娘苗氏正端着青瓷小碗,将碗中药汤一勺一勺地喂到母亲口中,苗氏那姣好的面容上却带着几分与她的美好不匹配的阴冷——
“大姊,只要吃过这次药,你就可以不再受苦了。”
他脸色大变,正要闯进屋内,身后却猛地有人一把抱住了他,把他往外拽去。
那人的力道如此之大,他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
至今仍然记得,那双手所下的狠劲,是不带任何感情的,犹如他才是那个意图对母亲不轨的狠心人。
来到昏暗的回廊外间,他方得以看到那人。清冷的月光下,那张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竟是父亲。
他呆若木鸡:“爹……”
柯怀远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口中轻轻道:“马上走,这一切与你无关。”
救母心切的少年却不打算听从,转身就想返回屋内,怎么也不会想到骨肉至亲的爹却一手扳紧了他的肩头,用力地把他拖到了院外,一把将他甩到地上,冷声低喝道:“你给我滚出这个院子!”
浑身如散架一般的剧痛,从破碎的记忆中再度蔓延至一心一身。
当他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时,感觉到身边空荡荡的,臂弯中的那个人不知何时竟已离去。他满怀失落地坐起身来,一手抹去额上的冷汗,伏在膝间低低喘息。
容迎初今日提前了半个时辰来到霞芜苑,没想到柯菱芷比她来得更早,正坐在绣架前赶绣着昨夜未及完成的五彩牡丹。
容迎初先不做声惊扰,悄然来到她身旁,看到她所绣的牡丹只及完成一半,此时距离巳时已没有太多时候,想来是无法在平三娘子到来前完成这绣活了。
“姑娘且停一停。”她这时方出言道,柯菱芷微微一怔,抬头看到大嫂,有些许意外。容迎初微笑着把手中的一方锦帛展开,放在柯菱芷跟前,道:“姑娘看看,这个可使得?”
柯菱芷低头看到那锦帛时,眼睛不由一亮,只见那月白色的素锦上正是采用双套绣法绣成的“五彩牡丹”,由于那素锦如丝帕般大小,当中的牡丹便是小巧玲珑的一朵,但已足见双套绣法的运用得当、丝线搭配的颜色得宜。她惊喜地看向容迎初,道:“这是……”
容迎初笑道:“这是我昨夜赶绣出来的,因着时候不多,我便取了巧,只绣了这小小的一朵牡丹,左右师傅要看的只是你们的绣技,昨儿姑娘自己领罚的时候也没明说要绣多大的,这幅该是能应付过去。我待会也会在旁替姑娘向师傅说项。”
柯菱芷又是钦服又是感激,忙向容迎初连声道谢。容迎初也不多说什么,手脚利落地把柯菱芷绣架上的半幅绣品给收了起来。
待到平三娘子来后,柯菱芷把那幅小锦帛交了上去,平三娘子拿过来一看,面上只一片平静无澜。
柯菱柔冷笑道:“四姐姐这不是存心躲懒吗?只绣了这么一小朵牡丹便算是自罚?眼里还有没有师傅?”
容迎初并不理会她,只笑对平三娘子道:“请平师傅容我说两句吧。因昨夜我不放心四姑娘一人在这儿刺绣,所以我也留下陪了她一宿。原来姑娘也是想着要用大锦帛绣出那大气的五彩牡丹,可姑娘在绣时不小心弄伤了手,着急得不行,心里又惦记着这绣活要今日一早交给师傅的。我不忍见姑娘这副模样,再者师傅教姑娘们学绣,也是想让她们晓得运用针法,只要能让师傅看到姑娘们的绣法,原也不必拘这大小,才跟姑娘说用这法子细细绣了。”
平三娘子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意绪,只轻轻颔首,并不再提。
容迎初这才返回到自己的绣架前坐下,有意无意地朝柯菱芷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并未察觉到一旁韦宛秋若有所思的注目。
绣至未时,戚如南过来说老太太知道平三娘子正在府里,因过去曾收藏过几件平三娘子的绣品,极为珍视,如今便想请平三娘子过去一叙。所以这日便提早散了学。
时候尚早,马灵语也就不急着回西府,容迎初趁此机会把她拉了过来,把芷儿婚事的变故拣了要紧的告诉她,末了道:“事不宜迟,咱们都不知道这赵家二公子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要是赵家真的好,那咱们芷儿也算不上委屈,要是当中有什么龌龊,可就耽误芷儿一生了!我寻思着今日定要给义娘捎个信,劳烦义娘代为打听一下赵家的境况方妥。”
马灵语闻得此言,亦深以为然,急忙回去修了书,赶紧命人送至马府去。
如此过了两日,唐姨娘这边回了信来,马灵语那时正好散学回到西府中,一时不便再出来,却心知事关重大不容耽搁,但让下人送信给容迎初又深恐会出岔子。正自犹豫,柯菱姗留心到嫂子心神不宁,遂上前道:“嫂嫂可是收到了家书?家中有事吗?”
马灵语入门时日虽短,但这姗儿小姑子素来温良大气,也是个不拿乔身份架子的,便与之处得甚为投契融洽。现下左右无法,看她问起,忙道:“确是有要紧的事与我义姐姐相关,我娘来了信定要我亲手交给义姐姐,可现已过了酉时,咱们娘也不会允我到东府去的。”
柯菱姗看一眼她手上的信函,道:“明日学绣时送去不成吗?”
马灵语益发露出几分焦急来,道:“我娘千叮万嘱,要尽早交到义姐姐手上……”
柯菱姗想了想,径自回头吩咐身边的大丫鬟碧琴道:“你去告诉太太一声,我和二奶奶有东西落在了霞芜苑中,现回去取,很快就回来。”语毕,拉一拉马灵语道,“嫂嫂,咱们这就去吧。”
姑嫂二人便坐了轿往东府万熙苑而去,到了目的地,柯菱姗自在外面候着,不忘嘱咐嫂子道:“快去快回,不要叫娘生气。”
容迎初正在东院里张罗着晚膳,昨日相公便说了今夜要过来用膳的,所以她早早便命人精心准备了别致的吃食。这时看到马灵语竟满脸急切地赶了过来,不由一惊,忙迎上前去,一眼看到她手中的信函,已然明白,道:“义娘来信了?”随即接过信,急急打开来细阅。
马灵语忧心忡忡道:“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