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夫人这些年来不是不知柯弘安的境况,当年柯家安大爷一连通过县、府、院三试,年方十三便考取秀才,在一众族中子弟中尤显出类拔萃,人人都称道柯门是虎父无犬子,到得柯弘安这一辈,定是承了柯大老爷科甲出身的康庄大道,前程似锦。
谁又会料到,人们眼中的天之骄子竟然会在中了秀才的那一年,如入了魔障般,突然性情大变,不再潜心研读诗书,而过起了游手好闲、浑浑噩噩的日子,不由得让人为之扼腕。
她虽有耳闻安大爷的变故,却因着任夫人已然离世,不再有与柯家往来的机会,也就不便过问,只于心内存了多年疑问。及至昨日收到柯弘安请求会面的帖子,又是惊讶又是怅然,混沌已久的故交之子,是否已经清醒过来?
孟夫人轻轻叹息了一下,道:“说来也惭愧,你们的母亲生前曾托我多来看顾你们,只是不承想自从她去后,柯大老爷便总以你们各有要事为由婉拒我上门探访,次数多了,我也不好再勉强了,如此便疏了与你们的往来。”
柯弘安道:“虽然如此,可夫人一直心系我们兄妹,此次夫人向柯家提亲,可见夫人对芷儿是十分的心疼和喜爱。这是咱们芷儿的福气。”
孟夫人闻得此言,眉头微微一皱,道:“我是打心眼里喜欢芷儿,好些年不见,她模样出落得越发娴雅秀气了,行事又知规矩,最重要的还是晓得把人放在心里。我要的就是这么一个心里总以家人为先的媳妇,我们冯家容不下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心眼儿。”
柯弘安和容迎初相视了一眼,彼此都明白孟夫人意有所指,仍是由柯弘安开口道:“实不相瞒,此次我与内子一起冒昧前来求见夫人,就是为了芷儿的这门亲事。我已经听家人说起,夫人早已托了官媒递进帖子来提亲,可现下时日已过,贵府为何仍迟迟未与芷儿交换庚帖?”
孟夫人看向柯弘安的目光中带了一丝意味深长,道:“这也是我想要告知你们的。我早在上月十五便给柯家递了帖子。官媒婆刘嫂子来回我说,递的两回帖子,柯家的苗夫人总也不在,可刘嫂子多伶俐人儿,分明就没见苗夫人曾有出入,心里明白,只跟我说这门亲可需待些时日了。到第三次递进帖子的时候,苗夫人倒是让她进去了,可却是顾左右而言他,末了才对刘嫂子说,会亲自跟我来谈这门亲事。刘嫂子回来便跟我提了醒,这苗氏并非无意跟冯家结亲,只是不知打的什么主意,非要亲自与我商谈。”
柯弘安想了想,沉着气问道:“夫人可是已与苗氏商谈过了?”
孟夫人颔首道:“确是如此。我听苗夫人的言下之意,就是赵太师府也有意于芷儿,我原还道她是想要我知难而退,不承想……她却有意无意地提出柔姐儿的事来,我总算是明白了,她竟是想让柔姐儿代替芷儿呢!”
柯弘安和容迎初闻言,均为之一惊。容迎初心下已经转过数个念头,此刻觉得也是说话的时候了,遂果断道:“请夫人恕迎初冒昧。夫人刚才说过,咱们的芷儿是个把人放在心里的贤孝人儿,迎初真觉得夫人不仅心疼芷儿,更是熟知芷儿性情的知心人。我这个做嫂嫂的最近一段时日都陪在芷儿身边,眼见她为这未定的终身大事所困,心心念念的都是夫人对她的恩情,她这一心只装着夫人了,再也容不下旁的,那些横刺里出来的变故,什么赵家不赵家的,她都不知道,也非她所愿。相公与我心里也清楚,蒙夫人的错爱,也只有夫人这里才是芷儿最好的归宿。在我们眼里,认定的,也只有冯家这门亲。”
柯弘安语气中更添了几分坚定:“内子所言的,也是我想对夫人说的心里话。若非有这番认定,我们今日也不敢前来叨扰夫人。苗氏作何打算,那是她的事,芷儿的最终归宿,冯三公子的姻缘,都容不得她一人操纵。”他顿了顿,又道,“夫人对苗氏的为人做派,想必也是了然于心。”
孟夫人心下深有感触,同时也深知事态至此,已并非一宗亲事这般简单。她倒抽一口冷气,看向柯弘安道:“我当日定下来要向芷儿提亲,也就是向柯家表明,芷儿是咱们冯家认定的媳妇。咱家老爷一直教导犬儿在外行事一言九鼎方为男儿气度,方可成就大事。所以你们不必担心,尽管苗夫人跟我说了那些话,可我从来没有打消过要迎芷儿为媳的念头。”
柯弘安和容迎初双双站起身,相携着向孟夫人躬身行了拜谢大礼,异口同声道:“我们替芷儿谢过夫人不弃之恩。”
孟夫人忙伸手扶起他们夫妻二人,道:“你们言重了,这何恩德之有?芷儿是我亲选的,我断不会轻易放弃她。只不过,尚有一事恐怕你们都还未知晓,我原还在为此事进退两难,如今你们来了,也正好一起合计下该如何是好。”
柯弘安道:“夫人有何难处只管道来。”
孟夫人才想开口,眼光落在容迎初身上,不由又略迟疑了一下,方缓缓道:“自从苗夫人与我谈过后,我便一直留心柯家的动静。这两日我竟得了音信,柯家与赵家这宗联姻,中人却是……”稍思量了一下措辞,方续道,“中人是韦英将军。”
容迎初这才明白孟夫人为何犹豫,想必是不好在自己跟前称呼韦将军是相公的丈人。她看了柯弘安一眼,只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知会对此作何感想?那是韦氏的父亲,他若是顾念韦氏,可还会愿意为芷儿出头?
思及此,她心绪莫名地有点沉郁。不知道原来失落的感觉一直藏于心底,在不设防的时候,便会恣意地涌动在心间,叫人满心不是滋味。
柯弘安骤然听到孟夫人提及韦将军,本觉意外,而后又平复了心绪,复问道:“夫人这个消息,可是确切?”
孟夫人笃定地点头道:“这是外子从一个交情甚笃的同僚处得悉的,千真万确。”
容迎初垂下了眼帘,掩下眸内一闪而过的不安。
柯弘安微一沉默,似在心内思量着什么,须臾方回应,声音竟比适才更显冷静:“既然如此,夫人反倒不必忧心了,我已经知道他们意欲何为。”他敛一敛眉间的思虑之色,又道,“此事弘安已有应对之策,我自会处理妥当。”他再次自座上站起,向孟夫人一福到底,“此番横生这等事端,都是我柯府内规矩有失,贻笑大方,更为大人和夫人添了麻烦。弘安在此向夫人谢罪,请大人和夫人见谅,也请给弘安一次挽回的机会,弘安必不会任由他人胡乱摆布冯三公子和芷儿的亲事!”
容迎初抬眸看向言之凿凿的相公,这般的义不容辞,并非她认识的他,却不知为何,只不感觉陌生,也没有意外,仿佛在她心目中,他本就是这样的敢作敢当,他本就有承担重责的胸怀及担当。
这样的念头刚起,她不由又将这份感觉压下,暗自自嘲:迎初啊迎初,你还是没能管好自己的心,你还是没能把他看穿啊。
孟夫人注视着一脸肃穆的柯弘安,脸上泛起欣慰的笑意,道:“我若非相信你有这份心,我今日也便不会见你。听了你这席话,我是真真正正地放下心来了,并不是为了柯冯两家的这门亲事,而是为了你的母亲。弘安,此事有你打点,我很安心。若有需要我们帮衬的地方,你只管开口便是,这毕竟是咱们两家人的事。”
容迎初适时地来到相公身边,敛衽拜谢道:“得夫人一句宽容,迎初与相公心内之愧方觉稍安。”
随后柯弘安心中有事,便告辞离去,孟夫人已有所知觉,也不相留,只亲送了他们夫妻二人出去不提。
容迎初亦步亦趋地跟随在柯弘安身后,渐近翠盖珠缨八宝车,他却止住了脚步,她看他停下便也停下,依旧垂首立在他身后。
他回过身来,凝视她片刻,道:“你为何不问我,接下来想怎么做?”
她翠蓝镶白绸银鼠立领长褂子上的风毛儿迎着凉风,轻飘飘地拂扬在两颊边,言语间呵出淡淡的雾气,与瑟瑟飘忽的风毛儿相映衬,似是迷蒙的掩饰:“正如相公无须向迎初交代过往,迎初也无须知道相公将来的打算。”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一次,似乎是他看不穿她了:“迎初,我能让你知道的,我一定会让你知道。可是你为何……为何对我没有丝毫的信任?”
她恰到好处地露出愧色:“是迎初不好,请相公莫怪。只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请相公分清轻重。”
柯弘安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点头道:“你提醒得是,确是有极要紧的事等着我去打点。韦将军竟出面充当柯赵两家亲事的中人,当中必有缘故,我自去会一会韦将军,你……先行回府吧。”
容迎初静默不言,朝他点一点头,便径自绕过他,缓步往八宝车的方向行去。
柯弘安略略犹豫了一下,仍旧是回过了头来,叫住妻子道:“我这一去也许会花费不短的辰光,可我希望你能静心等我回来,只要我回来了,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容迎初顿住了脚步,回眸正想要回应他,却见他已然转身走远。她怔怔地立在原地,目送着他往那个不知名的方向而去,心下只觉惘然。
韦府内,柯弘安步履沉重地走在长长萦迂的九曲回廊内,眼见前方引路的小厮泰然自若,仿佛早已得了指令,此时必定会接待他这位来客那般。而韦将军向来公务繁忙,现下正是处理诸般事务的时候,他没有事前递拜帖求见,竟也能马上便可进入将军府中,可见一切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是早有预谋,另有目的。
小厮将他带至府内的正院,绕过穿堂,一路进入内堂,便见韦英正站在厅中凝神细看手中一把金背大环刀。柯弘安站定在他的十步开外,正好看到他摆动刀锋,只见那刀背上有五至九个小孔,寒光凛冽间,环击刀背,连连作响,无形中似隐藏着清冷的肃杀意味。
柯弘安不卑不亢地行礼道:“小婿见过岳丈大人